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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风云际(修改版)
皇宫·御花园澄瑞亭 (三日后午后)
澄瑞亭临水而建,四面垂着轻薄的素纱,既挡了日头,又透出满园葱茏。
亭中,皇后沈氏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宫装,卸去了凤冠的威仪,更显温婉。她身侧坐着几位亲近的宗室王妃和重臣夫人,正笑语晏晏地品着新贡的雨前茶,欣赏着池中锦鲤。
“娘娘今日好兴致,这澄瑞亭清凉雅致,确是消暑的好去处。” 一位郡王妃笑着奉承道。
皇后含笑点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亭外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花旁。
那里,明清焰正与祁愿并肩而立。祁愿依旧素净清雅,正低声向明清焰说着什么,而明清焰则微微俯身,指尖轻触一朵碗口大的粉白芍药花瓣,侧耳倾听,唇角含着浅淡的笑意。阳光透过花叶缝隙洒在她们身上,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清贵如莲,画面和谐美好。
“说起来,那便是定国公家的焰丫头和肃国公家的愿丫头吧?真真是一对璧人,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另一位夫人顺着皇后的目光望去,由衷赞道。皇后赐簪“并蒂双姝”的美谈,早已传遍京城。
皇后笑意加深:“正是。这两个丫头投缘,情同姐妹。本宫瞧着也欢喜。” 她端起茶盏,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感慨,“这御花园的花匠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这芍药虽美,却总觉得少了些灵动生气。若能有懂花惜花之人,时时照拂修剪,想来更佳。可惜本宫身边,通晓此道的人不多。”
此言一出,亭内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侍弄花草?这似乎与贵女身份不太相称……
亭外花丛旁,祁愿的耳力极佳,已将皇后的话清晰听入耳中。她微微侧首,看向明清焰,眼神带着询问。明清焰指尖拂过芍药柔嫩的花瓣,眸光微动。皇后此言,绝非单纯谈论花草。这是在给她出题,一个看似微小,却关乎性情、耐心与处事态度的考题。
她直起身,对祁愿微微一笑,示意无妨。随即,她从容转身,面向澄瑞亭方向,隔着素纱,对着皇后所在盈盈一礼,声音清越婉转:“娘娘若不嫌臣女粗陋,臣女愿斗胆一试,为这芍药稍作修整。”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面上却只温和笑道:“哦?焰丫头还通晓花艺?那便试试吧,权当解闷。”
早有伶俐的宫女奉上小巧精致的银剪和玉盆清水。明清焰接过,再次一礼。祁愿安静地退至一旁,目光沉静地注视着。
明清焰走回那丛芍药前。她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凝神观察了片刻花枝的走向、疏密、以及花朵的盛放程度。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热,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阿箬想上前为她打扇,却被她一个眼神轻轻制止。她挽起宽大的云袖,露出一截皓腕,动作轻柔而专注。
银剪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她并非大刀阔斧地修剪,而是极有章法:剪去过于拥挤影响通风的细弱旁枝,摘掉被虫蛀或晒蔫的花瓣,对几枝过于高大显得突兀的花茎,则在其下方寻找健壮的侧芽,在芽点上方斜斜剪断,引导其未来向更优美的姿态生长……
她的动作不急不躁,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感,每一次落剪都精准而充满耐心。汗水沿着她优美的颈项滑落,她恍若未觉,神情专注得如同在完成一幅工笔画作。
亭内,夫人们的目光渐渐被吸引。她们见过许多贵女抚琴作画,却鲜少有人能如此沉静专注地侍弄花草,且手法如此娴熟老道。那份沉入其中的耐心与对生命的细致呵护,竟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魅力。
皇后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少女在阳光下专注的侧脸,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指尖拂过花叶时的温柔,看着她处理每一处细节时展现的沉稳与条理……
这绝不是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莽撞女子,更非徒有其表的娇花。她有着极佳的观察力、耐心、条理,以及对“美”与“生机”的深刻理解和尊重。这份沉静务实、专注投入的心性,恰恰是执掌宫闱、打理繁杂事务不可或缺的品质!
约莫半个时辰后,明清焰终于停下动作。她额发微湿,脸颊因劳作和日晒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眸却亮如星辰。她仔细清理了剪下的枝叶,净了手,这才回到亭前复命:“臣女献丑了,请娘娘与各位夫人品鉴。”众人望去,只见那丛芍药经过修剪,去除了杂乱,保留了精华。花朵在疏朗有致的枝叶衬托下,更显娇艳饱满,姿态也更加优美舒展,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与和谐之美。
“妙!妙啊!” 一位懂园艺的夫人忍不住击掌赞叹,“疏密得当,主次分明,既保了花盛,又留了余地,更引导了来年长势!明小姐好手艺,更难得是这份心性!”
皇后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绽放开来,是发自内心的满意与欣慰。她亲自拿起一块温热的湿帕,递给走近的明清焰:“好孩子,辛苦了。快擦擦汗。”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昵与认可,“本宫今日方知,焰丫头不仅心怀傲骨,更有如此灵巧慧心与沉静耐性。这丛芍药,因你而焕然一新,甚好。”
明清焰双手接过帕子,恭敬道:“谢娘娘谬赞。臣女只是略通皮毛,当不得如此赞誉。” 神态依旧谦逊从容,不见半分骄矜。
祁愿站在不远处,看着好友在阳光下闪耀的身影,清澈的眸子里盈满了温暖的笑意。她知道,焰儿又闯过了一关,以她独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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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西山马场 (翌日清晨)
天高云淡,草场如茵。
闫桉的左臂虽仍裹着绷带,但已能进行小幅度的活动。他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牵着一匹通体乌黑油亮、四蹄雪白的骏马(乌云踏雪)。祁愿则是一身便于骑乘的月白色窄袖胡服,长发简单束起,清爽利落,正仔细检查着马鞍辔头。
“此马名‘追风’,性子温顺却脚力极佳,最是稳妥。” 闫桉将缰绳递向祁愿,声音低沉。这是他为她精心挑选的。
“多谢将军。”祁愿接过缰绳,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她抬头,望进他深邃专注的眼眸,心头微动。
今日之行,是他伤势好转后的首次外出,亦是兑现那日“守护之刃不该蒙尘”的承诺——他需要活动筋骨,而她,被邀请同行。
“你的伤……”祁愿还是有些顾虑。
“无妨。”闫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点活动,尚可。” 他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动作依旧矫健流畅,只左臂的动作略显谨慎。
两人并辔而行,速度并不快。微风拂面,带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祁愿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追风果然温顺,很快让她放松下来。她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与自由,看着眼前开阔的天地,连日来在药庐和深宅的沉郁似乎被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闫桉策马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因风拂过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她难得放松舒展的眉眼,看着她月白胡服勾勒出的纤细却充满韧劲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充实的暖意在他胸中流淌。这并肩而行的感觉,竟比纵马驰骋更令他心驰。
“祁小姐可还习惯?”他驱马靠近了些,低声问道。
“甚好。”祁愿侧首看他,阳光在她清丽的脸上跳跃,“将军选的马极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此处视野开阔,气息清爽,于将军伤势恢复,亦是大有裨益。”
她总是这样,三句话不离本行。闫桉眼中染上笑意:“嗯。那便有劳祁小姐,时时监督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无声中流转。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山梁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恐的呼救声!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骑着一匹显然受了惊的枣红马,正疯狂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来!那马双目赤红,口吐白沫,完全失控,眼看就要冲下前方一道陡坡!
“救人!”闫桉瞳孔一缩,厉喝出声!几乎是同时,他已猛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受伤的左臂紧握缰绳,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却恍若未觉,眼中只有那即将坠坡的人马!
祁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闫桉不顾一切冲出的背影,看到他因强忍疼痛而绷紧的侧脸线条!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一抖缰绳,追风如通人性般疾驰而出,紧紧跟在闫桉侧后方!
驿馆·北狄使团驻地 (同日傍晚)
驿馆深处,守卫森严的院落内。
北狄三王子阿史那律斜倚在铺着厚厚狼皮的胡床上,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锋利弯刀。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道刀疤斜贯左眉,鹰隼般的眼眸中闪烁着野性难驯的光芒。
下首,一个汉人打扮、形容精干的男子正低声禀报:“……陈国公那边已联络妥当,他手中握有京城部分布防图及粮草转运路线,只待王子殿下开出价码。另外,据闻太子萧承煜与定国公府小姐明清焰关系匪浅,陈国公之意,若能从此女入手,或可搅乱东宫……”
“明清焰?”阿史那律停下把玩弯刀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就是那个在废仓杀了我们几个好手的小娘们?”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有意思!够烈!比那些娇滴滴的中原女子有趣多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告诉陈元启,布防图和粮草路线,本王要!那个叫明清焰的女人……本王也要亲眼见识见识!听说她今日在御花园还露了一手侍弄花草的好本事?呵,本王倒要看看,这朵带刺的花,能有多硬!”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京城繁华的灯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侵略与贪婪:“北离的太子……定国公的掌珠……这京城的水,本王搅定了!明日本王要正式递国书,觐见北离皇帝!顺便……会会这两位名动京城的“并蒂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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