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死局·姐妹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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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龙殿内,死寂如渊。
夜明珠惨白的光线无声流淌,映照着四壁流转的暗金色符文,将每一寸空气都凝固成沉重的铅块。相柳躺在冰冷的玉榻上,身体被无形的禁制重压禁锢,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肩伤口处,“蚀骨幽兰”混合着“锁妖藤”、“焚心草”的霸道药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一刻不停地啃噬着骨髓,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与奇痒。汗水浸透了粗糙的囚服,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
他闭着眼,牙关紧咬,额角青筋因忍耐而微微跳动。妖瞳在眼睑下无声地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屈辱的火焰。那疯女人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他的意识:“你的命…都是本宫的!”“做本宫的刀…做本宫的敌人…都将被碾成齑粉…”
脚步声。
轻盈,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由远及近,踏碎了死寂,也踏在相柳紧绷的神经上。
他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困兽。是那个疯女人又来了?来欣赏她的“战利品”如何痛苦挣扎?还是来施加新的折磨?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审视或残酷话语并未降临。
脚步声停在了玉榻不远处。紧接着,是一股极其细微、却与这禁锢之地格格不入的、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微风拂过。随之而来的,是杯盏轻轻搁在玉石案几上的细微脆响,以及…一种极其陌生的、小心翼翼的、带着探寻意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视线,没有阿念那种冰封的审视和赤裸的掌控欲,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医者本能的观察,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悸动?
相柳的妖瞳猛地睁开!
惨白的光线下,映入眼帘的并非玄衣如墨、气势迫人的皓翎王姬。而是一个穿着素净布衣的身影,身形纤细,略显单薄。一张清秀的脸庞,带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坚韧与灵动的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溪流,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直直地望着他。
清水镇的小医师…玟小六?!
不…不对!
相柳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脸…虽然刻意做了些伪装,布衣荆钗,但那份轮廓,那份眉眼间的神韵…尤其是她此刻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份震惊之下隐隐流转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熟悉感…
她是…高辛玖瑶!那个流落民间、传说中早已夭折的皓翎大王姬!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巨大的震惊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屈辱,让相柳一时僵住,妖瞳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不是应该在清水镇,在回春堂,远离这权力的漩涡吗?是谁?是谁把她带到了这里?是玱玹?还是…那个疯女人?!
“你…” 小夭(高辛玖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她看着玉榻上那个被囚禁的、伤痕累累、苍白虚弱到极点的身影,几乎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强大孤傲、白衣翩然的辰荣军师联系起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和不安。“你的伤…很重…‘蚀骨幽兰’的毒,混了别的…”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医者的本能压过了震惊,想要更仔细地查看。
“别碰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玉碎冰裂,毫无预兆地从殿门口传来。
小夭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阿念的身影出现在囚龙殿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威严的玄色常服,发髻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她的目光越过小夭,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玉榻上相柳骤然紧缩的妖瞳上,将他眼中翻涌的震惊、疑惑,以及那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尽收眼底。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阿念的唇角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她缓步走进来,步履从容,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将殿内本就凝重的空气挤压得更加令人窒息。她没有看小夭,目光始终锁在相柳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
“他的命,现在是本宫的。”
“他的伤,本宫自有分寸。”
“你,”她终于侧过头,那双冰封的杏眸落在小夭身上,里面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或喜悦,只有一片审视的冰海,“高辛玖瑶,本宫的姐姐…初回宫闱,该操心的是如何熟悉宫廷礼仪,重拾王姬身份。至于这些…腌臜囚徒的伤势,”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不劳你费心。”
“腌臜囚徒”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相柳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妖瞳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然而,禁制的重压和身体的剧痛瞬间将他所有的反抗念头死死按回!只能死死地盯着阿念,眼中是淬了毒的恨意!
小夭的身体也明显僵了一下。她看着阿念,看着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却陌生得如同冰雕的妹妹。阿念眼中那片冰海,那毫无温度的话语,那对相柳赤裸裸的占有和贬低…都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念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蓐收。”阿念不再看他们,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扬声唤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殿外的蓐收立刻应声而入,躬身行礼:“陛下。”
“带大王姬去‘揽月阁’安顿。传旨尚宫局,按大王姬规制,即刻准备一应所需。再让太医院派个妥当的人,给大王姬请个平安脉。”阿念的吩咐条理清晰,不容置喙,“姐姐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要好生将养。明白吗?”
“末将遵旨!”蓐收沉声应道,转向小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王姬,请随末将来。”
小夭看着阿念冰冷的侧脸,又看了一眼玉榻上被禁锢着、眼中燃烧着屈辱火焰的相柳,心头的疑虑和不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眼前的局面,诡异得让她脊背发凉。最终,她深深地看了阿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跟着蓐收离开了这座冰冷压抑的囚笼。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隔绝。
囚龙殿内,再次只剩下阿念和相柳。
死寂重新弥漫。
阿念踱步到玉榻前,惨白的光线将她玄色的身影拉长,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相柳身上。她俯视着他,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疑、愤怒、屈辱,以及那因小夭出现而引发的、细微到极点的波动,一一剖析。
“很意外?”阿念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看到你心心念念的‘小医师’,摇身一变,成了皓翎尊贵的大王姬?”
相柳猛地抬眼,妖瞳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憎恨与质问:“是你…是你把她弄到这里来的?!你想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阿念微微歪头,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酷,“本宫只是…帮姐姐认祖归宗,让她不必再在清水镇那等地方,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她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相柳,只是隔空,缓缓拂过他左肩那被层层包裹、正散发着刺鼻药味的伤口上方,仿佛在感受着那伤口下传来的痛苦波动。
“你看,本宫多好。”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内容却冰冷刺骨,“不仅救了你这条命,还替你…把你那‘旧主’,送到了安全的地方,送到了她该待的位置上。高贵的王姬,锦衣玉食,万民敬仰…不比跟着你们这群朝不保夕的叛军余孽,强上百倍千倍?”
“你!”相柳目眦欲裂,胸中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上涌!这疯女人!她是在炫耀!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他与小夭之间所有可能的联系!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都碾碎在脚下!
“嘘…”阿念的指尖虚点在他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骤然转厉,“省点力气。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本宫不喜欢。”
她直起身,不再看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仿佛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向那张冰冷的玉石案几,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晶雕琢而成的小瓶子。瓶身散发着幽幽的寒气,里面似乎封存着一滴凝固的、深蓝色的液体,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而危险的光芒。
阿念指尖捻着这枚小小的冰晶瓶,随意地把玩着。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玉榻上气息不稳的相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个,接着。”
她手腕一抖,那枚小小的冰晶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落在相柳被禁锢在玉榻上的胸口,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瓶身触碰到他囚服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布料,直抵皮肤!
“冰晶蛊。”阿念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说一件寻常物件,“据说是情人蛊的克星。服下它,再用你的妖力催动,或许…就能解了你和‘大王姬’之间那点碍事的‘小麻烦’。”
相柳的身体猛地一僵!妖瞳瞬间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向胸口那枚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冰晶瓶!
情人蛊!
她竟然知道情人蛊的存在?!还拿出了所谓的“克星”?!
解蛊?!
她逼他…亲手斩断与小夭之间那唯一、也是最后的生死牵绊?!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相柳!他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冰晶瓶,仿佛那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为什么?”嘶哑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极致的恨意。
“为什么?”阿念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她缓步走回玉榻边,俯下身,凑得极近。那双深不见底的杏眸,清晰地映着相柳眼中翻腾的惊怒和痛苦,也映着她自己眼中那片燃烧着疯狂占有欲的冰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相柳的耳中:
“因为…”
“解了她的蛊…”
“断了你们之间那点可笑的联系…”
“你的命…”
她冰冷的指尖,隔空,轻轻点在他的心口位置,那目光如同穿透了他的皮肉骨骼,直视他灵魂深处。
“…才算真正、彻底地…”
“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