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感觉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薄薄的一层银色晶粒如同活物般蠕动,嵌入她的皮肉,贪婪地啃噬着血肉之躯。一股阴寒与灼热交织的力量顺着经脉逆流而上,仿佛要撕裂骨髓。阿念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强行调动灵力压制那暴虐的气息。心口新生的蛊巢狂跳不止,像一只饥饿的野兽被惊醒,对入侵的妖力不仅没有排斥,反而传递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吞吸之意!
“哼!”戾气骤然在她眼中炸开,她猛地将左手按在冰凉的寒玉榻沿。玄玉的极寒之气混合着她的灵力如刀锋般横切而过,硬生生将那股肆虐的银色妖力逼停在手腕处。焦黑的肌肤下,银色晶粒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宛如一道嵌入血肉的诅咒。
霍然抬头,她的目光如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相柳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惨白的面孔依旧平静如纸,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断绝。方才那一抹转瞬即逝、冰冷嘲弄的笑意,宛如月光投射在她暴怒心绪中的幻影。然而,指尖残留的剧痛和那股桀骜的反噬之力,强硬而残酷地宣告——这不是幻觉!
这妖孽……竟在如此濒死的状态下,本能地抗拒着她,甚至反过来伤了她!
暴怒、屈辱与被愚弄的情绪化为烈焰,瞬间点燃了阿念心中的冷静面具。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更像一头触碰到逆鳞、随时准备撕碎猎物的凶兽。
“好……好得很!”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笑意。“相柳……你便是只剩一口气,骨头也还是这么硬!”
缓缓直起身,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翻涌着毁灭般的黑暗风暴。
“你以为你死了,或者这样躺着,就能置身事外?就能逃脱朕的掌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桌冰冷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如同毒蛇游走。“你燃命救朕,索要这江山,把朕和你变成这般共生的怪物……现在想一死了之?想用这份沉默来嘲笑朕?!”
心口的蛊巢疯狂搏动,空虚与刺痛愈发剧烈,混合着指尖剧痛激起的暴戾情绪,几乎将她的理智撕成碎片。她需要发泄!需要掌控!需要确认这个该死的妖、这个该死的蛊,究竟把她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你想知道朕会不会成为暴君?”阿念猛然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洒在相柳空白的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朕告诉你!朕会!朕会比你想象的更暴戾!更冷酷!更不择手段!”
“朕会用你换来的命,稳坐你索要的江山!用这江山做炉,万民为柴,烧尽所有的阻碍!你要的‘太平’?朕给你!铺在累累白骨上的太平!”
“至于你……”她的目光如实质刀锋,剐过他紧闭的眼睑,滑过他干裂的嘴唇,最后停留在心口那片焦黑的烙印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生命燃烧殆尽时的余温。“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是朕的!你的债还没还完!朕不准你死!你给我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亲手养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然而,心口蛊巢传来的悸动却带来了一丝扭曲的慰藉。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四周。烛火剧烈跳跃,将她愤怒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奏疏之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魔影。
宣泄过后,更深的疲惫与空虚如潮水般涌入心头。指尖的剧痛提醒着她,沉寂的妖躯内潜藏着危险与反抗的可能。而心口蛊巢的搏动,则像一个永不知足的黑洞,在无声地索求着什么。
踉跄着后退一步,阿念靠在冰凉的玄玉案边,冰冷的触感让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不能失控。
绝不能。
这妖……这蛊……都在等着她崩溃,等着反噬!
深吸一口气,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头的躁意。抬起受伤的左手,注视着焦黑指尖上闪烁的银色晶粒,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锋利,如同淬炼后的寒铁。
“来人。”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殿门无声滑开,一名身披黑袍、面覆玄铁面具的影子悄然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陛下。”
“传巫医殿首座,带上‘蚀骨冰蚕’和‘焚心莲’。”阿念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命令一件普通的小事。“朕的手,被妖力侵蚀了。”
黑影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蚀骨冰蚕,焚心莲……都是专门针对至阴至毒妖力的霸道之物,过程痛苦无比,犹如同时承受冰封与烈焰。“遵旨。”低沉的声音落下,黑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阿念的目光再次投向寒玉榻,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审视,而是充满绝对掌控意志的裁决。
“你想反噬?”她低声冷笑,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妖力硬,还是朕的手段狠。”
不再看他,她转身走向堆积如山的奏疏。玄色衣袖拂过桌面,那滴刺目的朱砂痕迹被完全掩盖。
坐下,挺直脊背。受伤的左手垂在身旁,焦黑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右手已稳稳握住了那支朱砂笔。
一份关于南方水患减免赋税的奏疏摊开眼前,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恳切的字句,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朱砂笔落下,笔锋凌厉如刀:
“灾情属实,然国事维艰。赋税照旧,限一月内清缴。逾期者,主事官员革职查办,地方豪绅……家产充公,男丁戍边。”
落款,依旧是那个冰冷如铁的字——“准”。
她批阅得很快,一份接一份。奏疏的内容涉及军饷、官吏升迁、边境摩擦……朱砂笔如同死神的镰刀,每次落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意志。她似乎将方才受到的反噬与失控,全部化作对这座庞大帝国机器的无情驾驭。
心口的蛊巢随着每一道决断愈发强劲,那股空虚的悸动被冰冷的权力满足暂时填满。指尖的剧痛依旧存在,却成为了一种清醒的鞭策。
不知过去了多久,殿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巫医殿首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捧着寒气森森的白玉盒和赤红色的玉匣,静静地跪在殿门阴影处。
“进来。”阿念头也不抬,目光仍停留在奏疏上。
老者躬身入内,在离寒玉榻与阿念都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殿内的压抑气氛,以及寒玉榻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沉寂妖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白玉盒,里面是几条通体晶莹、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冰蚕;又打开赤红玉匣,一朵凝结火焰般的赤色莲花静静躺在其中。
“陛下,请伸出手。”老者的声音干涩沙哑。
阿念终于停下笔,缓缓抬起左手。焦黑指尖上的银色晶粒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取出一根细长的玉针,动作快如鬼魅,瞬间刺入阿念手腕几处大穴,暂时阻断了妖力进一步侵蚀的通道。随即,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镊夹起一条蚀骨冰蚕。
冰蚕甫一接触到焦黑的指尖,立刻兴奋地扭动起来,张开细小的口器,贪婪地啃噬起附着在皮肉上的银色晶粒!
“呃!”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冻结!阿念的身体猛地绷紧,额角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如鬼。但她咬紧牙关,未发出一丝呻吟,唯有紧握的右手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与此同时,老者迅速取下一片焚心莲的花瓣,用灵力碾碎成赤红粉末,均匀洒在冰蚕啃噬之处。
“嗤——!”滚油浇在寒冰上的尖锐声响爆发,极致的灼烧感与冰蚕带来的极寒交替冲击,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深入骨髓的痛苦在指尖猛烈交织、碰撞!她的视线一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正承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心口的蛊巢疯狂搏动,仿佛也被这极致的痛苦刺激得亢奋不安。
就在非人的折磨达到顶点时,阿念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再次投向寒玉榻的方向。
月光洒下,相柳依旧静卧不动,银发如凝固的月光,面容沉寂如死。然而,阿念却清晰地“感觉到”,或者说是心口蛊巢传递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漠然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愉悦的嘲弄?
这感知宛若毒针,狠狠刺入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是因为肉体的剧痛,而是因为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屈辱与被嘲弄的羞愤!
她猛地抽回左手!
正啃噬的冰蚕被甩飞出去,蜷缩成一团摔落在地。焚心莲的粉末混合着鲜血与银色晶粒,在指尖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滚!”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都给朕滚出去!”
巫医殿首座骇然失色,不敢有丝毫停留,连忙收拾东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偏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界。
阿念剧烈喘息,左手无力垂落,指尖的剧痛混杂着灼烧与冰寒的后遗症,令整条手臂不受控制地痉挛。心口的蛊巢疯狂搏动,传递着混乱、痛苦与一种更深层次的空虚与暴戾。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寒玉榻上那个沉寂的身影。
月光无声流淌。
这一刻,她无比确信。
在那片死寂之下,在那紧闭的眼睑之后,有一个冰冷、清醒、充满无尽恶意与嘲弄的灵魂,正无声地注视着她,欣赏着她在权力与蛊毒交织的泥潭中步步沉沦的挣扎。
饲妖者,终将被妖噬。
这场以命为注、以江山为局、以扭曲共生为锁链的博弈,其残酷的反噬,才刚刚拉开血淋淋的第一幕。而那沉寂的妖,并非祭品,而是蛰伏于深渊中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