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爷的琵琶骨……早年被重箭……射……射穿过啊！”

老军医那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死寂的前厅！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谢砚被剧痛和恐惧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上！

谢砚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他艰难侧过的头猛地僵住，赤红的双眼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萧寰赤裸的后背上！

那宽阔精悍的背脊，此刻在炭盆跳跃的火光下，如同被撕裂的战场！新添的、深可见骨的巨大刀口狰狞翻卷，暗红的血液仍在缓慢渗出。然而，比这新伤更刺眼、更令人灵魂震颤的，是肩胛骨下方那两道早已扭曲、愈合、呈现出深紫色狰狞疤痕的——陈旧贯穿伤！

疤痕深陷，边缘如同被巨力撕裂后强行捏合，皮肉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虬结的紫黑色。那形状、那位置……与他肩头刚刚被铁索洞穿的、此刻正疯狂涌血的新伤，如出一辙！

那是……被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透骨重箭，硬生生射穿琵琶骨后留下的……永恒印记！

原来……

原来那双曾握紧镇北王印、曾挥动玄铁重剑、曾徒手掏出敌寇心脏的臂膀……

早已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被命运的毒箭残忍地洞穿了根基！他拖着这副残破的躯壳，背负着北疆万钧的重担，在尸山血海中独行，在皇权与敌寇的夹缝中挣扎求生……

而他谢砚，却曾用最恶意的揣度，将那些守护的凶名视为残暴的铁证！他曾恨他入骨！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灭顶的、混杂着无尽悔恨、痛惜和撕心裂肺的愧疚，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谢砚的四肢百骸！比铁索穿身的剧痛更甚千倍万倍！

“噗——！”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压抑不住的滚烫液体混合着无尽的悲愤，如同凄厉的残阳，狠狠从谢砚口中喷涌而出！暗红的血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重重砸落在身下洁白的毛皮之上，晕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谢大人！”

“快！扶住谢大人！”周围的侍卫仆役惊骇欲绝，慌忙上前。

谢砚却猛地挥手，用尽残存的力气格开了所有伸过来的手！他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他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眸，却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锁住瘫软在萧寰身边、面如死灰的老军医！

他染血的、冰冷颤抖的手，如同索命的铁钳，猛地伸出，死死攥住了老军医胸前那件沾满血污和药味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枯瘦的老头提离地面！

“救……他……”谢砚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破碎不堪，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刮出的阴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焦的喉咙里硬生生剐出来，“听到没有……救他……！”

他死死盯着老军医那双充满绝望和浑浊泪水的眼睛，身体因巨大的情绪波动和失血而剧烈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恶鬼在咆哮：

“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这声嘶吼，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决绝和献祭般的疯狂，狠狠砸在前厅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老军医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和话语里的玉石俱焚惊得浑身剧颤！枯瘦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老……老朽……拼了……拼了这条老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脱谢砚的手，扑向药箱，枯瘦的手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银针、烈酒、金疮药、吊命的参片……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他翻了出来！

“快！烈酒！火！干净的布！越多越好！”老军医嘶声指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他枯瘦的手颤抖着拿起最长的几根银针，在炭盆跳跃的火苗上反复燎烧至通红！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萧寰惨白如纸的脸和后背那恐怖的刀口，以及……那两道象征着根基已毁的陈旧贯穿疤！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老军医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精光！他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夹起一根烧得通红的银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向萧寰心口附近几处生死大穴！

一针！刺入膻中！

二针！刺入巨阙！

三针！刺入神阙！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细微的皮肉灼烧声。老军医的额头汗如雨下，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体力透支而摇摇欲坠，但他的手却异常稳定！

当最后一根银针，带着烧灼皮肉的青烟，深深刺入萧寰心口下方、护住最后一丝心脉的至关穴位时——

异变陡生！

“呃——！”

那具躺在厚厚毛皮上、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身躯，猛地剧烈一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灰败干裂的嘴唇骤然张开，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痛苦、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开的、濒死的抽气声！

“嗬……嗬……”

紧接着，萧寰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全身恐怖的伤口，暗红的血液如同失控的泉眼，从后背的刀口、肩头的旧伤崩裂处、掌心、小腿……所有伤口疯狂涌出！瞬间将身下的毛皮彻底染透！

他的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一种死气的青灰，胸膛的起伏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王爷——！！”

“王爷不行了——！！”

前厅内瞬间爆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哭嚎！侍卫仆役们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不……不！！”老军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银针“当啷”一声掉落在血泊中，浑浊的老眼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无边的死灰和绝望。他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心脉……护不住了……王爷……王爷……”

就在这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以为萧寰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

“闭嘴——！！！”

一声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嘶吼，猛地撕裂了绝望的哭嚎！

是谢砚！

他不知何时已挣扎着从毛皮上坐起！单薄的囚衣被肩头涌出的鲜血彻底染红，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清瘦却挺直如标枪的脊背！那张同样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毁天灭地的、近乎癫狂的暴怒和执念！赤红的双眼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毛皮上那具剧烈痉挛、濒临死亡的身躯！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谢砚猛地抬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扯向自己左肩那早已被鲜血浸透、草草包扎的绷带！

“刺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响起！

左肩上那个被铁索残忍贯穿、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血洞，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之下！暗红的肌肉组织，惨白的骨茬，混合着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构成了一副触目惊心、惨烈到极致的画面！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

谢砚仿佛感觉不到那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死死钉在萧寰那张因痉挛而扭曲、灰败死寂的脸上！

“萧寰……你听着！”谢砚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般的注视下——

谢砚那只沾满自己和萧寰鲜血的右手，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决绝的缓慢，猛地……捅进了自己左肩那个狰狞翻卷、深可见骨的贯穿血洞之中！！！

“呃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惨嚎，猛地从谢砚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角、脖颈青筋暴起虬结！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疯狂涌出！身体因这非人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痉挛！那张惨白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如同真正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指尖在温热的、粘腻的、被撕裂的肌肉和冰冷的骨茬间搅动！剜心刺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炽烈、更加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死死锁着萧寰！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化作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如同带血的冰凌，狠狠楔进萧寰濒死的耳膜：

“你敢……咽气……”

他的手指在伤口中猛地一剜！带出一小块粘连着筋膜的、温热的碎肉！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

“我就踏平……狄王庭……”

声音因剧痛而破碎扭曲，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把拓跋烈……”

他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般的力道，缓缓从自己肩头的血洞中抽出，指尖还滴落着粘稠温热的血珠和细小的肉屑！

“……千刀万剐——！！！”

最后四个字，裹挟着最浓烈的血腥和最疯狂的执念，如同复仇的雷霆，在前厅绝望的死寂中轰然炸响！

话音落下的瞬间！

谢砚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扑倒！但他那只沾满自己血肉的、鲜血淋漓的手，却带着最后一丝执念，顽强地、颤抖地伸向毛皮上濒死的萧寰！

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粘腻的血肉碎末，重重地、狠狠地……按在了萧寰那灰败干裂、毫无血色的唇角之上！

温热的、带着谢砚生命气息和疯狂执念的鲜血，混合着细小的血肉碎屑，瞬间染红了萧寰冰冷的唇瓣，顺着唇角缓缓渗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前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窒息般的沉重呼吸。

老军医瘫坐血泊，绝望闭眼。

侍卫仆役面如死灰，泪流满面。

周乾等暗卫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之中——

在谢砚那只染血的手无力垂下、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

在所有人未曾注意的、毛皮上那具冰冷身躯的指尖……

那根搁在身侧、沾满血污、冰冷僵硬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

几不可察地……

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