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艾维斯！”

泽菲尔的意识体发出无声却蕴含强大精神力量的呐喊，如同穿透黑暗的惊雷，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狠狠劈开粘稠绝望的空气。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片绝望的中心奔去。每一步都陷入及膝的冰冷淤泥，每一步都像在与整个沼泽的恶意和重力对抗。那些黑影似乎瞬间察觉到了这个强大的入侵者，一部分立刻调转方向，无声地咆哮着，凝聚成更浓重、更具攻击性的黑暗浪潮，如同海啸般向他汹涌扑来。黑暗浪潮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模糊面孔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诅咒。

泽菲尔双臂挥动，口中急速念诵着防御性的古老咒语，音节在意识层面震荡出金色的涟漪。纯净而炽烈的白光从他意识体核心迸发，瞬间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铭刻着复杂符文的巨大光盾，堪堪挡住扑来的第一波狂暴黑暗浪潮。

“滋滋——！”刺耳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尖锐响起。光盾剧烈震颤，金色的符文明灭不定，边缘处与黑暗接触的地方冒出阵阵黑烟。黑影的冲击一波强过一波，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海啸，疯狂地、悍不畏死地拍打着光盾。裂缝如同蛛网般开始在光盾上蔓延、扩散，泽菲尔感觉自己的精神能量在被这狂暴的对抗急速消耗，如同被扎破的气球。那黑暗浪潮中蕴含的怨恨和疯狂，冰冷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一步步靠近艾维斯。艾维斯似乎听到了那声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呼唤，失神的蓝绿色眼眸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如同溺水者在冰冷海水中看到了一根浮木。“泽……泽菲尔？！”他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虚弱、希冀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抓紧我！这只是梦境！不是真的！相信我！”泽菲尔的精神讯息如同洪钟，再次震响在艾维斯的意识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奋力伸出一只由纯粹意志和光芒凝聚的“手”，穿透那些疯狂缠绕撕扯的黑影，紧紧抓住了艾维斯冰冷滑腻、沾满泥浆的手臂。真实的、属于泽菲尔的稳定感和灼热的光明力量顺着接触点汹涌传来，瞬间驱散了一部分缠绕艾维斯的冰冷恶意，给了他一丝对抗虚无和绝望的力量。

然而，这举动彻底激怒了沼泽本身，或者说，激怒了掌控这片噩梦的核心意志。沼泽深处传来一声无声的、充满暴虐的咆哮。更多的、更粗壮狰狞的黑影从泥沼最深处疯狂涌出。它们不再仅仅是拉扯，而是发起了疯狂的、毁灭性的攻击。无数条由纯粹恶意和怨恨凝聚成的、滑腻冰冷如毒蛇般的黑色触手，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死亡藤蔓，带着撕裂灵魂的寒气和腐蚀一切的能量，铺天盖地、毫无死角地向两人席卷而来。触手所过之处，连那惨绿的磷光都被吞噬。

泽菲尔的光盾在如此密集狂暴的攻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裂缝瞬间扩大到极限，金色的符文急速黯淡。再防守下去，两人都会被这黑暗的洪流彻底吞噬。

泽菲尔眼神一凛，闪过一丝决绝的金芒。他猛地将守护光盾的能量瞬间收回。全部的精神力、意志力，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痛苦灵魂的守护本能，在掌心高度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却炽烈燃烧如同微型太阳的纯白核心！光核内部，仿佛有星辰在诞生与湮灭。

在无数狰狞的黑色触手即将触及两人的千钧一发之际，泽菲尔低吼一声，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将这颗凝聚了他此刻全部存在的“光核”，猛地向前方那狂暴的黑暗洪流推去！

“轰——！！！”无声却足以撼动整个梦境维度的爆炸在意识层面炸开。纯粹的光明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瞬间撕裂了浓稠粘腻的黑暗。光芒所及之处，黑暗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哀嚎与尖啸。那些狰狞的触手、扭曲的黑影、痛苦的面孔，在强光中如同被点燃的纸片，迅速消融、崩解、化为虚无。刺眼的白光短暂地、彻底地照亮了这片污秽绝望的沼泽，也照亮了泽菲尔因力量透支而略显苍白的冷峻面容和艾维斯惊魂未定、却因光芒而本能闭眼的脆弱脸庞。

趁此良机，泽菲尔一把将艾维斯从泥沼中用力拽出，半拖半抱，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那片象征着意识出口的、相对稀薄波动的黑暗边缘发足狂奔。他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精神力推动着两人前进。

脚下的淤泥依旧粘稠冰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残留的黑暗如同粘稠的蛛网试图缠绕他们的脚步。艾维斯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完全依靠着泽菲尔的力量和那包裹着他的温暖光芒向前，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久违的、刻入灵魂深处的稳定和安全感，对抗着身后沼泽残留的、冰冷的、如同无数只冰冷手指的吸力。泽菲尔的手臂紧紧箍着他，那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片噩梦核心、前方的出口光芒隐约可见的瞬间，泽菲尔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那片被白光暂时驱散、正被更浓稠的黑暗疯狂反扑的区域。

景象凝固了他的意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在沼泽深处翻涌的、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暗边缘，一个清晰的轮廓站在那里。那不是攻击他们的黑影，那轮廓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奶咖色卷发轮廓。

但那双眼睛，本该是深紫色的位置，此刻却燃烧着两点疯狂、恶毒、如同地狱熔岩般的猩红光芒。那张本该是他泽菲尔的脸孔上，此刻却扭曲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与嘲弄，嘴角夸张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撕裂般的、疯狂到极致的笑容，仿佛要将整张脸都撕裂开来。更骇人的是，那撕裂的嘴角竟残留着粘稠如同沥青般的黑色血液，正沿着下巴滴落，融入下方翻滚的黑泥。

这个疯狂的“泽菲尔”无声地注视着泽菲尔带着艾维斯逃离的背影。然后，在泽菲尔惊骇欲绝的感知中，一个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的怨恨和洞悉一切的恶意：

“跑吧……可悲的碎片……你以为带走的是‘他’？”

“你带走的，不过是沾满血契的残响……”

“锁链早已铸成……在遗忘的熔炉里……”

“他的每一次呼唤……都在将你……拖回深渊……”

“记得你付的代价吗，窃贼？……那甜蜜的背叛……”

“我会在……最深沉的梦里……等你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疯狂的“泽菲尔”抬起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对着泽菲尔逃离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缓慢而优雅的抹喉的动作。猩红的眼眸里，是绝对的疯狂和毁灭的愉悦。

泽菲尔·莫里斯，这位见惯了光怪陆离梦境的“梦想家”，第一次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感受到了名为“惊恐”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那声音里的恶毒和话语中蕴含的可怕信息，像冰锥刺入他的思维。他猛地转回头，不再看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用尽最后的力量，带着艾维斯一头撞向那片波动的、象征着出口的光芒。

现实世界。艾维斯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的最后一丝冰冷腐臭都置换出去。冷汗像瀑布一样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残留的恐惧。梦境中那冰冷的触感、令人窒息的腐臭、被拖拽的绝望，还有最后那张疯狂的脸和那冰冷滑腻、直透灵魂的声音，一切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烙印在神经末梢。

他颤抖着，手指痉挛般地在冰冷的床单上抓挠，试图抓住一点真实。额头的冷汗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抬手胡乱地抹去，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泽菲尔。

泽菲尔看起来异常疲惫，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奶咖色的卷发失去了平日的蓬松光泽，几缕汗湿地贴在光洁的额角。深紫色的眼眸下是浓重的、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青色阴影，脸色是力量透支后的苍白。但他坐得笔直，背脊僵硬得像一尊石像，眼神如同穿透迷雾与惊涛的灯塔，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着艾维斯惊魂未定、写满恐惧的脸。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冷静观察或职业性的探究，里面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近乎恐怖的情感——是劫后余生的凝重？是对未知力量的惊疑？是对那疯狂低语内容的极度困惑？还是一种被触及核心秘密、被那声“窃贼”和“血契”深深刺中的震怒与恐慌。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只剩下艾维斯粗重急促、带着哽咽边缘的喘息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激烈碰撞的目光。

“艾维斯·科尔曼。”泽菲尔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滚过地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审视，狠狠砸在艾维斯脆弱紧绷的神经上。“我和你，应该不止是你所谓的那个‘医患’关系吧。”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笼罩了蜷缩在床上的艾维斯。

他向前逼近一步，深紫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风暴的古井，死死地倒映着艾维斯苍白惊恐、仿佛被彻底看穿的脸。

“告诉我，”泽菲尔的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暗流和那噩梦低语带来的冰冷回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房间里，带着不容逃避的质询：

“我到底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那目光仿佛要刺入艾维斯的灵魂深处，挖掘出最深的秘密：“或者，在我成为‘梦想家’之前……”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危险，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们之间，究竟存在过什么？！”

艾维斯的呼吸瞬间彻底停滞。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冰冷的淤泥和绝望彻底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蓝绿色的瞳孔在镜片后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受惊的猫看到了天敌。泽菲尔的目光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残忍地剖开了他试图埋葬在灵魂最深处的、那个用遗忘和痛苦换来的秘密。那个交换，那个代价，那个他甘愿沉沦于多梦症深渊唯一想见的人，所有的伪装、逃避、用痛苦换来的短暂重逢，在这双洞悉一切、翻涌着风暴的紫眸注视下，土崩瓦解，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他只能死死地攥紧身下冰冷潮湿的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恐惧、深入骨髓的愧疚、秘密被彻底揭穿的绝望，还有一丝隐秘的、扭曲的、终于被“他”如此激烈地质问的近乎病态的释然，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蓝绿色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无法承受的、破碎的水光。

泽菲尔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那个他早已感知到诡异联系、却被噩梦低语推向更可怕猜想的答案。那声“窃贼”、“血契”、“甜蜜的背叛”如同毒蛇，在他冰冷的愤怒下噬咬着他的理智。空气沉重得令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