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忆的洪流如同裹挟着冰棱的泥石流，凶猛地冲刷着艾维斯脆弱不堪的意识堤坝，带来灭顶的痛苦和窒息感。他猛地睁开眼睛，蓝绿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被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绝望碾碎后残留的灰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泽菲尔，这张脸，曾经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和意义，如今却成了他最深痛苦的来源，也是他苟延残喘的唯一理由。他张了张嘴，破碎的气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浓重的血腥味：

“你……死了……”他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汹涌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冲刷着苍白的脸颊，“在我……怀里……那间病房……好冷……消毒水的味道……好浓……”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病房，感受着怀中生命流逝的绝望。

泽菲尔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攫着艾维斯下颌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一瞬力道。艾维斯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淬毒的子弹，瞬间击中了他意识深处那个被绝对屏障封锁、连“梦想家”权限都无法触及的禁区！一阵前所未有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劈开、被无形巨力撕扯的尖锐剧痛猛地袭来！

“呃——！”泽菲尔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深紫色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滔天的混乱风暴。一些极其模糊、破碎、毫无逻辑却带着毁灭性情感冲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惨白刺目的顶灯？冰冷的金属床沿触感？氧气面罩下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还有……还有撕心裂肺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不知属于谁的绝望哭喊？……这些碎片快如闪电，抓不住任何具象，却带着足以碾碎理智的沉重情感，让他头痛欲裂，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

艾维斯看到了泽菲尔眼中那山崩地裂般的混乱和剧痛，这比任何冰冷的质问都更让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他挣扎着，用尽灵魂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不顾一切地嘶喊出声，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我用你的记忆换了你！换你回来！换你活在这世上！哪怕……哪怕你再也……不记得‘艾维斯·科尔曼’是谁！哪怕我只能像个可悲的幽灵……在噩梦里追着你的影子！”他死死盯着泽菲尔，蓝绿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献祭者般的疯狂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爱意，那爱意深处，是刻骨的绝望，“那张照片……是我们在海德公园……毕业那天拍的……秋天的银杏树下……你笑得像个傻瓜……你用我的围巾擦汗……脏死了……阳光在你头发上……像融化的焦糖……我记得！我看得清清楚楚！泽菲尔！只有你看不清了！！永远都看不清了！！！”

“轰——————！！！”

艾维斯最后的、泣血的嘶喊，如同在泽菲尔意识深处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那些模糊的、带着剧痛的情感碎片瞬间被赋予了清晰到刺目的指向性。阳光穿过金色银杏叶的斑驳光影？秋日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一条柔软的、带着他无比熟悉的、属于艾维斯特有皂角清香的围巾？还有……还有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写满了刻骨铭心的爱恋与无边无际绝望的脸——艾维斯·科尔曼！这个名字，这张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所有遗忘的屏障！

“呃啊啊啊——————！！！”泽菲尔发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苦嘶吼，猛地用双手抱住了仿佛要炸开的头颅，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摇晃着，单膝重重地、几乎砸裂地板般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深紫色的眼眸里，属于“梦想家”泽菲尔·莫里斯的所有冷静、疏离、职业性的探究和冰冷的愤怒……所有坚硬的外壳彻底崩裂、粉碎。如同精致的瓷器被重锤砸得齑粉四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翻地覆般的混乱、难以置信的剧痛、被强行从遗忘深渊拖回血淋淋过往的茫然，以及一种……一种失而复得却又痛彻心扉的、刻入骨髓的熟悉感。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床上崩溃哭泣、灵魂仿佛都已抽离的艾维斯，眼神陌生到了极致，却又熟悉到了灵魂深处——如同在凝视一个失落已久、沾满自己心头血的世界骤然重现。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艾维斯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和泽菲尔粗重压抑的、如同濒死困兽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灵魂撕裂的颤音。那张被遗忘之力模糊的照片，终于在泽菲尔被强行撕开的、鲜血淋漓的记忆深渊中，显露出了它狰狞而甜蜜的、令人心碎的一角。代价的锁链，在遗忘的熔炉里铸成，冰冷而坚固。此刻，它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断裂的刺耳呻吟。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咸涩、灵魂焦糊的气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深渊的凝视，从未如此刻般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已拂上两人的后颈。

艾维斯看着泽菲尔跪地嘶吼的痛苦模样，那比任何言语的鞭挞都更让他心碎。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破碎得像被碾过的玻璃：

“成为‘梦想家’的人……灵魂……大多不会有之前的记忆……”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带着记忆的……活不过五年……就会死于……各种‘意外’……” 冷汗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得发苦，“而失去记忆的……都像你……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死亡……”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料，仿佛要挖出那颗被契约灼烧的心脏，“交易……是他们的爱人……亲人……用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蓝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泽菲尔混乱的紫眸，那里面翻涌着他无法承受的陌生与剧痛，“换一个……虚假的永恒……和一个……永恒的诅咒……”

泽菲尔的喘息停滞了一瞬。他抬起头，深紫色的瞳孔里风暴未息，却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被强行灌入的、血淋淋的真相带来的茫然和剧震。代价的锁链在灵魂深处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深渊冰冷的吐息，缠绕上他们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