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管理署，第7层，核心静滞区。
这里的空间广阔而冰冷，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由一种散发着微光的银白色非金属构成，光滑得没有一丝缝隙。无数复杂的能量导管如同巨树的根须，在墙壁和地板下无声地流淌着幽蓝色的光芒，汇聚到中央区域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静滞舱中。空气中弥漫着极低的嗡鸣声和一种绝对秩序的冰冷感。
泽菲尔·莫里斯站在静滞舱前，深紫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舱内。他的身影在巨大的舱体和幽蓝光芒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而孤寂。奶咖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也换回了那身熨帖的炭灰色制服，仿佛之前酒吧里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离别从未发生。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如同宇宙尽头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和情绪。
静滞舱内，艾维斯·科尔曼静静地悬浮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他身上的衣物已被除去，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色生物膜。黑色微卷的短发在液体中微微飘散，苍白的皮肤下隐隐可见能量流过的细微光痕。他闭着眼，表情安详得如同沉睡，圆形金丝眼镜被取下放在一旁。那双向精神链接……彻底沉寂了。属于艾维斯·科尔曼的灵魂之火，已经熄灭。
泽菲尔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约克·内尔无声地走近。他身上也换了一身全新的、笔挺如刀锋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淡灰色的短发一丝不苟，深灰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平静，仿佛几天前那个在暮霭酒吧咳血濒死、狼狈不堪的存在只是幻觉。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脸色依旧透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胸口的伤被完美地掩盖在挺括的西装和衬衫之下，连同那些齿痕和……淡粉色。
他停在泽菲尔身侧一步之遥，目光同样投向静滞舱中的艾维斯。
“CA-734号扰动源，生命体征终止。双向精神链接已确认断裂。”约克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静滞区响起，如同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审查小组的追踪锚点消失。‘梦想家’-Zephyr的异常状态报告……因关联扰动源消亡，已降级为‘低风险观察项’。强制审查协议终止。”
泽菲尔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艾维斯沉睡般的脸上。
静默在冰冷的空间中蔓延。
许久，泽菲尔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调了一杯‘情毒’。在里面……加了鸦片酊。纯度很高。剂量……足以杀死一头大象。”他顿了顿，深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他以为……我回不来了。”
约克深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瞥了一眼泽菲尔毫无表情的侧脸。他没有问细节，也不需要问。
“愚蠢。”约克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短视。冲动。毫无价值的自我毁灭。”
泽菲尔猛地转头！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向约克！那里面翻涌的狂暴情绪几乎要冲破冰冷的表象！但下一秒，那情绪又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压了下去。他重新看向静滞舱，声音低沉而压抑：“……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再次失去……害怕没有我的世界。”
又是沉默。
泽菲尔的目光落在艾维斯安静的面容上，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约克。深紫色的眼眸直视着约克深灰色的眼睛，里面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决绝。
“约克阁下。”泽菲尔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要他回来。”
约克深灰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泽菲尔指的是什么。这要求本身，就是对一个刚刚平息了审查风暴的管理署主管最大的挑衅！
“泽菲尔·莫里斯，”约克的声音冷得像冰，“注意你的身份和立场。CA-734已经消亡。扰动源已清除。‘梦想家’契约禁止任何形式的非授权灵体干涉与……”
“用当年的方法。”泽菲尔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压迫感，“像艾维斯当年对我做的那样。用他所有的记忆……关于我的记忆……作为交换的代价。把他转化成‘梦想家’。让他……回来。”他死死盯着约克，深紫色的眼眸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您能做到。我知道您能。就像您当年……默许了那份报告一样。”
约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深灰色的眼眸里风暴凝聚！泽菲尔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用他包庇的秘密作为筹码！
“你在玩火，泽菲尔。”约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梦想家’转化需要严格的筛选、评估和‘上层结构’的最终授权！私自转化是严重违规！更何况是转化一个刚刚自杀身亡的关联扰动源！这会引起……”
“那就让它引起！”泽菲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他上前一步，逼近约克，深紫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紫焰，“规则？！契约？！去他妈的规则！去他妈的契约！艾维斯用他的记忆换回了我！现在，我用他关于我的记忆换回他！这很公平！这他妈是唯一的公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属于“梦想家”的冷静外壳彻底碎裂，露出了属于“菲尔”的、被绝望和疯狂撕裂的内核。
“他死了！就因为他以为我回不来了！就因为我没能……没能再快一点！”泽菲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一种毁天灭地的愤怒，“现在，他就在这里！他的身体还没冷透！他的灵魂……或许还没走远！把他还给我！约克·内尔！把他还给我！！！”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在冰冷的静滞区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约克沉默了。他深灰色的眼眸审视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梦想家”，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深紫色眼睛。他想起了暮霭酒吧里，艾维斯那双同样绝望的蓝绿色眼眸。他想起了克里斯抱着他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想起了自己躺在VIP包厢沙发上，浑身酸痛、意识模糊时，克里斯那带着餍足和占有欲的、令人烦躁又……该死的无法抗拒的眼神。
规则……契约……麻烦……代价……
他妈的。
约克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他那张如同精雕细琢的石像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深灰色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触动的恻隐，飞快地掠过。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骨节分明、如同最精密仪器部件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印章。印章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石，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不断流动变化的符文，散发着微弱而古老的能量波动。
“转化程序……需要‘空白契约’载体。”约克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不再提规则和授权，而是直接进入了操作层面，“他的肉体……勉强可用。但灵魂需要重新锚定。代价……”他看向泽菲尔，“……你确定？抹除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包括你们相识、相恋、分离、重逢的一切？他将不再记得‘泽菲尔·莫里斯’是谁。你对他而言，将是一个彻底的陌生人。”
泽菲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巨大的痛楚。抹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艾维斯会忘记他？忘记他们的大学时光？忘记他们的誓言？忘记那些甜蜜和痛苦？忘记他拼死也要换回的爱人？
这比死亡……更残忍。
但……
泽菲尔的目光再次投向静滞舱中那安静沉睡的身影。比起彻底的消亡，比起永恒的黑暗……他宁愿艾维斯活着！哪怕……活在一个没有“泽菲尔”记忆的世界里！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在！
“我确定。”泽菲尔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剜心剔骨的决绝，“开始吧。”
约克不再言语。他走到静滞舱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光滑的触控屏上快速划过，输入一连串复杂而隐秘的指令。银白色的舱体内部亮起柔和的白色光芒，包裹住艾维斯的身体。舱壁上浮现出无数流动的蓝色数据流。
接着，约克走到泽菲尔面前，将那枚漆黑的金属印章递给他。“集中你的意念。回想他。所有关于他的记忆。越清晰、越强烈越好。将你的精神力量……注入这枚‘引魂印’。”
泽菲尔接过那冰冷的印章。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痛苦、绝望、疯狂都被强行压下。深紫色的眼眸深处，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鲜活的艾维斯·科尔曼。
大学图书馆午后阳光里，艾维斯微卷的黑发和专注的侧脸……
他们第一个狭小公寓里，艾维斯笨拙地煎糊鸡蛋时懊恼又可爱的样子……
病床前，艾维斯握着他枯槁的手，蓝绿色的眼睛里强忍的泪水……
暮霭酒吧吧台后，艾维斯擦拭酒杯时沉静的侧影和看到他时眼底瞬间亮起的光……
绝望的深夜里，艾维斯蜷缩在他怀里，寻求庇护的脆弱……
还有……最后那杯“情毒”……他饮下时那安详而解脱的眼神……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泽菲尔。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失而复得的珍重！那眼睁睁看着他消逝的绝望！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一股庞大而纯粹的精神力量，如同奔腾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他手中的“引魂印”。
漆黑的印章瞬间变得滚烫。上面流动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光芒。整个静滞区的能量导管都发出了更高频的嗡鸣。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受到吸引，疯狂地向印章汇聚。
约克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凝重。他立刻将手按在静滞舱的透明舱盖上。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意念力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引导着那从“引魂印”中抽取的、承载着泽菲尔全部记忆与情感的庞大精神洪流，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注入舱内艾维斯的眉心。
“以记忆为薪柴……”
“以情感为引线……”
“以契约……重塑魂灵……”
约克冰冷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文，在静滞区回荡。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引导如此庞大而炽热的精神力量并非易事。
静滞舱内，艾维斯的身体在柔和的白色光芒中微微颤抖起来。那些蓝色的数据流变得异常活跃，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身体。他眉心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亮起，越来越盛。
泽菲尔紧闭着眼，全身心地投入，如同燃烧自己生命的烛火。他能感觉到，那些珍贵的、独属于他和艾维斯的记忆，正在被“引魂印”一丝丝地抽离、剥离！每一次抽离，都像用钝刀切割他的灵魂！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疯狂地催动着精神力量！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一点不留地、全部献祭出去！
时间在无声的献祭中流淌。
终于！
“引魂印”的光芒达到了顶点！然后猛地收敛！
泽菲尔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巨大的、灵魂被掏空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手中的“引魂印”变得黯淡无光，温度也降了下来。他睁开眼，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他感觉……心里缺了一大块。那些关于艾维斯如何爱他的记忆……消失了。他记得艾维斯这个人，记得他们共同经历的事件，却再也记不起艾维斯爱他时那蓝绿色眼眸里的温度，记不起那些亲昵的耳语，记不起拥抱时的悸动……仿佛关于“爱”的那部分，被彻底格式化。
就在这时！
静滞舱内，艾维斯眉心的幽蓝光芒猛地收缩，然后如同呼吸般稳定地亮了起来！覆盖在他身上的银色生物膜如同水银般流动，迅速覆盖了他全身，勾勒出新的、带着“梦想家”特征的能量回路轮廓！那些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找到了归宿，欢快地融入他的身体！
舱内的白色光芒渐渐散去。艾维斯悬浮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依旧是蓝绿色，如同最清澈的湖泊。但此刻，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依赖、脆弱或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茫然和……非人的平静。像一块刚刚雕琢好的、尚未被情感浸染的水晶。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仿佛在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体和世界。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静滞舱，扫过舱外冰冷的银色墙壁，最后……落在了舱外站着的两个人身上。
他的目光在泽菲尔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情绪——疲惫、空洞、还有一丝……期待？艾维斯微微歪了歪头，蓝绿色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评估性的好奇，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稍微有点特别的物品。
约克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他看着舱中新生的人影，用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语调清晰地宣告：“你的名字，艾维斯·科尔曼。今后你和他”约克看了一眼泽菲尔，“泽菲尔·莫里斯一起共事。”
新生的“梦想家”——艾维斯·科尔曼——的目光转向约克，似乎理解了这指令性的宣告。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银色生物膜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机械性的精准和礼貌，平静地伸向泽菲尔·莫里斯的方向。
泽菲尔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熟悉又陌生的手，看着那双蓝绿色眼眸里纯粹的、冰冷的茫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成功了……艾维斯回来了……但那个深爱着他的艾维斯……永远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深紫色的眼眸里，那强撑的冷静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无边的痛楚和……一丝苦涩的释然。至少……他活着。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准备去握住那只代表新生与永诀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懒洋洋的嗓音，突兀地在空旷冰冷的静滞区走廊入口处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死寂：
“啧……我说约克，搞这么麻烦干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