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约克气得浑身发抖，淡灰色的短发都似乎要竖起来。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披着人皮的混蛋老狐狸撕碎！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对方透露的身份和刚才展现的力量……都是真的！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眼中可能根本不值一提！这种认知让他憋屈得几乎要爆炸。

克里斯不再理会气得快要自燃的约克，他转身，面向静滞舱。

舱内，艾维斯在泽菲尔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下，似乎终于从记忆洪流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隔着透明的舱盖，看到了泽菲尔那张写满了狂喜、担忧和深情的脸。那张脸，与他记忆深处无数次描摹、无数次在绝望中呼唤的脸，完美地重合了。

“菲尔……”艾维斯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难以置信，“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没有……没有被带走……”他挣扎着想要靠近舱盖，想要触碰泽菲尔的手。

“是我！艾维！是我！”泽菲尔的声音也哽咽了，深紫色的眼眸里水光氤氲，那是激动到极致的泪水。他用力拍着舱盖，“别怕！我在！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克里斯看着这一幕重逢的悲喜剧，青草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掌控的姿态。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啪！”

这一次，静滞舱的舱盖无声地滑开了。淡蓝色的营养液如同有生命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湿润的水痕。束缚着艾维斯的银色生物膜也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他赤裸的、微微颤抖的身体。

泽菲尔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进去，不顾一切地将浑身湿透、冰冷颤抖的艾维斯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艾维斯也死死地回抱着他，将脸深深埋进泽菲尔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雨后森林般的气息，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对不起……菲尔……对不起……”艾维斯语无伦次地道歉，“我以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太害怕了……我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我……”

“别说了！艾维！都过去了！”泽菲尔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用力吻着艾维斯湿漉漉的黑发，深紫色的眼眸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珍重和一丝后怕的恐惧，“是我不好……是我回来晚了……我该更快一点的……我该……”他无法想象，如果他再晚回来几分钟，如果他没能说服审查小组……等待他的将是何等冰冷绝望的结局。怀中的温暖和真实的哭泣声，让他悬在深渊边缘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无边的庆幸。

克里斯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紧紧相拥的恋人。约克则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深灰色的眼眸里怒火与震惊交织，死死地盯着克里斯，仿佛要把他看穿，却又被那深不可测的身份压得无法发作。

“咳，”克里斯清了清嗓子，成功地将沉浸在彼此世界里的泽菲尔和艾维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属于“暮霭”酒吧老板克里斯·埃利斯的、带着点市侩和算计的笑容，但此刻这笑容在泽菲尔和艾维斯眼中，却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意味。

“好了，感人肺腑的重逢戏码演得差不多了。”克里斯拍了拍手，青草绿色的眼眸在泽菲尔和艾维斯身上扫视着，像在评估两件价值连城的商品，“现在，该谈谈正事了。我这个人呢，讲究公平交易。既然我这次……嗯，友情出手，”他故意顿了顿，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脸色难看的约克，“帮我们的小艾维找回了‘不小心’丢失的记忆，避免了某人痛失所爱、变成行尸走肉的悲剧，还顺便……呃，安抚了一下审查小组那边的小麻烦……”

泽菲尔紧紧抱着艾维斯，深紫色的眼眸警惕地看着克里斯。他太了解这位老板了，这种笑容背后，往往跟着让人肉痛的“账单”。

克里斯无视了泽菲尔的眼神，笑容更加灿烂：“那么，作为报答，两位是不是该表示表示？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吧？”

艾维斯从泽菲尔怀里微微抬起头，蓝绿色的眼眸还带着水汽，茫然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老板？”艾维斯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您……想要我们做什么？”

克里斯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简单！回到‘暮霭’，继续当你们的调酒师。艾维，吧台是你的地盘。泽菲尔，你打下手也好，当个吸引顾客的花瓶也罢，随你。总之——”他拖长了语调，青草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你们俩，就是我‘暮霭’酒吧的活招牌，摇钱树！没有你们在，酒吧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我亏大了！”

泽菲尔：“……”

艾维斯：“……”

约克看着克里斯那副精打细算的市侩嘴脸，再联想到他“守秘人”的身份，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他忍不住讽刺道：“克里斯·埃利斯……不，‘守秘人’阁下，您可真是……不忘本业。一个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心心念念的居然是酒吧的流水？”

克里斯挑眉，对约克的讽刺毫不在意，反而理直气壮：“爱好归爱好，生意归生意。再说了，”他转向泽菲尔和艾维斯，笑容可掬：“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薪水照旧，哦，看在小艾维这次受了惊吓的份上，给你们俩都涨10%！在我那儿，没人敢再找你们麻烦，审查小组那边……我搞定。”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泽菲尔看着怀里紧紧抓着他衣服、仿佛怕他消失的艾维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得像只老狐狸、身份却高得吓人的老板。回“暮霭”？继续当调酒师？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从地狱边缘瞬间被拉回了人间烟火。虽然知道克里斯肯定另有所图，但在经历了规则碾压、生离死别、记忆剥离和灵魂重塑这一系列足以摧毁任何人的灾难后，这个提议……竟然荒谬地透着一股安稳的诱惑。

至少，在那里，他和艾维斯可以在一起。在吧台昏黄的灯光下，在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里，在熟悉的环境和……这个虽然贪财好色但似乎真的罩得住他们的老板眼皮底下。

泽菲尔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艾维斯。艾维斯也正仰头看着他，蓝绿色的眼眸里还带着泪光，却已不再是绝望的空洞，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和询问。

泽菲尔收紧手臂，将艾维斯抱得更紧，然后抬起头，看向克里斯，深紫色的眼眸里是复杂却最终归于平静的妥协：“……好。我们回去。”

艾维斯也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点鼻音，却无比坚定：“嗯！我们回去！老板！”

克里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满意的笑容，仿佛看到大把的英镑在向他招手。“这就对了嘛！皆大欢喜！”他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笔大生意。

他目光转向泽菲尔和艾维斯湿漉漉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碍眼，但他并没有直接吩咐约克。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操作台上的通讯面板，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啧，新员工这形象可不行，湿漉漉的像刚捞上来的水鬼，怎么上岗？管理署的后勤部效率也太慢了，连套应急的干爽衣物都送不来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抱怨，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脸色铁青的约克。

约克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火起，但“后勤效率慢”的指责落在他这个管理者头上，他无法反驳，尤其是在顶头上司面前！他狠狠剜了克里斯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着！” 然后黑着脸，动作僵硬地走向控制台旁边的通讯器，用力按下几个按钮，对着通讯器压低声音，语气极其不善地命令：“后勤组！立刻送两套标准尺码的‘梦想家’常服到第七层静滞区！现在！立刻！”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老板随意差遣的小弟，憋屈得要死。

克里斯对约克的反应视若无睹，反而心情极好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他看着泽菲尔小心翼翼地将艾维斯扶出静滞舱，艾维斯还有些腿软，大半重量都靠在泽菲尔身上。泽菲尔将自己的炭灰色制服外套裹在艾维斯身上，虽然也湿了大半，但聊胜于无。

“对了，”克里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青草绿色的眼眸在泽菲尔和艾维斯之间转了转，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弧度，“回去之后，关于‘情毒’……这杯酒得换个配方了，艾维。我可不想我的摇钱树哪天想不开又给自己来一杯终极版。嗯……我觉得可以加点新元素，比如……象征新生的某种绿色植物汁液？或者代表重逢的某种甜味剂？名字嘛……就叫‘涅槃’或者‘归途’怎么样？听起来就贵！” 他已经在为新酒定价做打算了。

泽菲尔：“……”

艾维斯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带着点窘迫的红晕，他小声嘟囔：“……知道了，老板。”

约克在一旁听着克里斯的话，额头上的青筋又欢快地蹦跶了几下。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跟个老狐狸生气不值得……操！还是好气！他对着通讯器又吼了一句：“动作快点！磨蹭什么！”

当泽菲尔半搂半抱着还有些虚弱的艾维斯，跟在哼着小曲、仿佛只是出门遛了个弯的克里斯身后，走出冰冷死寂的静滞区，穿过管理署那充满未来科技感却又冰冷压抑的银白色长廊时，艾维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静滞舱在幽蓝光芒的映衬下，像一座冰冷的水晶坟墓。就在不久前，他以为自己会永远沉睡在那里，或者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梦想家”。

而现在……

他感受到腰间泽菲尔手臂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道，听到克里斯在前面和某个路过的、满脸惊愕的高层“梦想家”随意地打着招呼：“哟，老约翰，今天气色不错啊！有空来我酒吧喝酒，给你打九九折！” 以及身后约克那压抑着怒火的、沉重脚步声和对着通讯器催促后勤的低吼。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幻的幸福感包裹了他。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爱人就在身边，而那个深不可测的老板……似乎真的能成为他们的保护伞？

艾维斯将头轻轻靠在泽菲尔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还残留着未干的细小水珠。

“菲尔……”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充满了安心。

“嗯，我在。”泽菲尔收紧了手臂，深紫色的眼眸低垂，落在艾维斯苍白的侧脸上，里面是失而复得后，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守护。他抬头，看向前方克里斯那看似懒散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背影，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气压低得能冻死人的约克。

暮霭酒吧的喧嚣、酒香、灯光……那些平凡又充满烟火气的日常，从未像此刻这般令人期待。

伦敦苏活区湿漉漉的街道，霓虹闪烁，人声嘈杂。经历了一场超越规则、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后，他们终究要回到那个弥漫着威士忌、咖啡豆和淡淡烟草气息的锚点。

生活，或者说，在“守秘人”老板克里斯·埃利斯庇护下的、充满变数却又莫名安稳的调酒师生涯，即将继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