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席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其后的景象让约克·内尔本就僵硬的步伐再次凝滞。
与他位于第七层、充满冰冷科技感和绝对功能性的办公室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奢华而古老的藏书室。挑高的穹顶,深色胡桃木镶嵌的墙壁直通天花板,其上排满了厚重古籍,书脊上的烫金文字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陈年雪茄、顶级皮革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和古老尘埃的气息,奇异却并不难闻。脚下是触感厚实柔软的深蓝色波斯地毯,无声地吞噬了一切脚步声。
房间中央并非办公桌,而是一组看起来极度舒适、包裹着深棕色皮革的沙发和一张宽大的桃花心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昂贵的水晶威士忌杯和一个醒酒器,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房间四角壁灯散发的温暖光晕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尽头,一整面巨大的、弧形的落地观景窗。窗外并非伦敦的夜景,而是……一片璀璨、缓慢旋转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维度星海。无数光点、星云、能量流如同活物般流淌、生灭,那是管理署所锚定的特殊维度夹缝的真实景象,是约克三百多年来早已熟悉、却依旧心怀敬畏的规则具象化之景。站在这扇窗前,仿佛立于万千世界的规则交汇点。
而克里斯·埃利斯,那个刚刚在他的办公室、在他的身体上烙下屈辱和剧痛印记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他,悠闲地站在那扇宏伟的观景窗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仿佛在欣赏窗外那永恒不变的奇幻景致。他换了一身衣服——一件深紫红色丝绒吸烟夹克,内搭黑色丝绸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下身是熨帖的黑色西裤。这身装扮让他少了些许酒吧老板的市侩不羁,多了几分古老贵族的慵懒颓靡和深不可测的权威感。
房间里并非只有克里斯一人。
在沙发区域,还坐着另外三位“存在”。
一位是穿着严谨的深黑色维多利亚时期长裙、头发一丝不苟盘成发髻、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妇人。她正襟危坐,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仿佛由金属和皮革构成的书籍,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流动的光符,神情专注而冷漠。
另一位则看起来年轻许多,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夸张的街头潮流服饰,头发染成亮眼的粉蓝色,正毫无坐相地瘫在沙发里,低头全神贯注地玩着一台造型奇特的透明掌上游戏机,手指快得留下残影,嘴里偶尔发出极轻的“啧”声。
第三位背对着约克,只能看到一头如同流动白银般的长发,以及纤细得不似人类的背影,穿着某种式样古朴的白色长袍,安静得如同雕像。
这三人的存在感极其奇特,他们似乎在那里,却又仿佛与房间里的空气、光线、甚至规则融为了一体,若不刻意去“感知”,几乎会忽略他们的存在。但约克体内残存的、属于高阶“梦想家”主管的敏锐直觉在疯狂尖叫,警示着他这三位“理事”所蕴含的、远超他理解的力量层次。
他的出现,显然也打破了这里的氛围。
玩游戏的少年第一个抬起头,粉蓝色的脑袋歪了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吹了声口哨:“哇哦~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第七层那位冷面阎罗约克小宝贝吗?稀客啊!”他的声音活泼跳跃,带着少年人的清脆,但那双抬起的眼眸却是冰冷的、非人的湛蓝色,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玩味。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约克身上扫视,仿佛能穿透那身重新变得挺括、却依旧能让约克感觉到下方隐藏着红肿与疼痛的西装。
老妇人的目光也从金属书页上抬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了约克一番,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似乎对他身上某种残留的、不属于这里的气息感到不悦,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指尖推了推眼镜。
那位白银长发的理事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反应。
克里斯这时才缓缓转过身来。青草绿色的眼眸在温暖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莫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约克身上,如同主人审视着自己刚刚被迫驯服、却依旧暗藏爪牙的珍贵宠物。
“啊,我们勤劳的约克主管终于到了。”克里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他特有的、懒洋洋的磁性语调,仿佛约克只是迟到了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看来后勤部的衣服尺码还算合适?”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约克未曾愈合的耻辱伤口上。他能感觉到那老妇人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那少年理事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看好戏的笑容。他甚至怀疑,这些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是否都能嗅到他身上刚刚被克里斯彻底沾染、蹂躏过的气息。
约克的指甲瞬间深深掐入掌心,用尽全力才维持住面部肌肉的冰冷和平静,尽管他的下颌线绷紧得像要断裂。他无视了克里斯话语里的暗示和那两位理事的目光,深灰色的眼眸只是死死地盯着克里斯,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克里斯·埃利斯。你让我来,到底要谈什么‘正事’?”
他刻意省略了那个该死的头衔,也拒绝去想“守秘人”这个代号所代表的含义。
那位玩游戏的少年理事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哇!他直呼你名字诶,克里斯!胆子不小嘛!”但他眼睛里的兴奋光芒表明,他纯粹是觉得这戏码有趣。
老妇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古旧的齿轮摩擦,干涩而毫无波澜:“第十三席,未经申请和全域通告,擅自将一名第七层主管带入理事会核心领域,并允许其知晓我等存在,这不符合规程。你需要对此做出解释。”她的目光转向克里斯,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
克里斯却只是轻笑一声,迈着悠闲的步子,从观景窗前走向沙发区。他经过约克身边时,那股混合着威士忌、雪茄和强大压迫感的气息再次让约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克里斯仿佛没有察觉,径直走到茶几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威士忌,轻轻晃动着。
“规程?艾格尼丝,你总是把那些死板的条文挂在嘴边。”克里斯啜饮一口酒液,青草绿的眼眸扫过老妇人和那位终于也抬起头、露出感兴趣神色的少年,“但规程的存在,是为了更好地管理,而不是束缚我们本身,不是吗?”
他放下酒杯,目光重新落回约克身上,那眼神变得具有穿透力:“约克·内尔主管,在过去的三百四十七年里,执掌第七层‘梦想家’契约执行与监管,效率卓著,成绩斐然。当然,偶尔手段略显……激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恶劣地向上弯了弯。
约克冷着脸,不为所动,心中却惊涛骇浪。克里斯对他的履历如此熟悉!
“但这些都是过去式了。”克里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慵懒却不容置疑,“鉴于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包括但不限于,重要‘梦想家’泽菲尔·莫里斯的违规操作嫌疑、其关联者艾维斯·科尔曼的多梦症及极端行为、以及由此暴露出的第七层在监管流程上的某些……‘灵活性’问题。”
约克的脸色微微发白。克里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精准地戳中了他管理下的漏洞和痛处。泽菲尔的事情,艾维斯的事情,如果严格追究起来,他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认为,”克里斯继续道,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重量,“第七层现行的某些规则和权限划分,需要做出调整。而约克主管的工作职责和重点,也需要进行相应的……优化和拓展。”
老妇人艾格尼丝眉头皱得更紧:“第十三席,权限调整和职责优化需要理事会半数以上席位审议通过。你无权单独决定。”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艾格尼丝。”克里斯笑容不变,甚至显得更加愉悦,“所以我这不是正在向各位提出我的‘建议’吗?”
他打了个响指。没有任何声音,但房间中央的空气突然投射出数面悬浮的光屏,上面快速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契约条款、以及关于第七层权限和约克职位的调整草案。其内容之详细、改动之大胆,让约克只是瞥了几眼,就感到一阵心惊。
草案内容包括:大幅提升约克在“梦想家”契约执行中的临时决断权,允许他在特定情况下绕过部分繁冗的审查流程;增加其对下属“梦想家”精神状态评估与干预的权限;甚至……还包括授予他有限度的、跨维度信息查询权限,这几乎是触碰到理事会核心权力的领域!
但与之对应的,是极其严苛的、几乎等同于直接向第十三席负责的汇报机制和问责条款。草案最后甚至附带了一条看似荒谬的补充条款:要求约克·内尔主管每周需定期进行“外部环境适应性训练及跨领域情报搜集”,地点赫然标注着——【暮霭酒吧,VIP包厢】。时间:每周三晚,酒吧打烊后。
“这不可能!”老妇人艾格尼丝第一个反对,她甚至合上了膝盖上的金属书,发出沉闷的响声,“权限提升幅度过大,且指向性过于明显!这破坏了力量平衡!尤其是最后那条!荒谬绝伦!那是什么地方?!”
玩游戏的少年却眼睛一亮,兴奋地坐直了身体:“暮霭酒吧?是苏活区那个很有名的‘同志圣地’吗?我听说那里的调酒师超正点!克里斯你居然把办公室……呃,我是说,‘情报据点’设在那里?太会玩了叭!”他看向约克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同情和……羡慕?“约克小宝贝每周三都要去‘加班’哦?啧啧,克里斯你真会挑地方。”
约克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向铁青,最后变得一片煞白,又隐隐透出被极致羞辱后的血红。克里斯提出的这些“调整”,前半部分如同诱饵,是每一个渴望更大权力和更高效率的管理者都无法拒绝的诱惑。但后半部分,尤其是那条该死的、明晃晃的“周三包厢”条款,简直是将他的尊严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供这些高高在上的理事们观赏取笑!这根本不是工作调整,这是克里斯·埃利斯对他个人的、彻头彻尾的奴役和标记!
“我拒绝。”约克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深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压抑的火山,“第七层的管理不存在需要如此荒谬条款来修正的问题。至于其他权限,如果理事会认为有必要调整,应按照既定流程审议,而非……而非如此儿戏!”他狠狠剜了克里斯一眼,暗示这一切都是克里斯出于私心的报复和玩弄。
克里斯面对他的拒绝和指控,却只是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早料到你会这么说”的了然笑容。他晃着酒杯,慢悠悠地道:“儿戏?约克主管,你认为我是在儿戏?”
他忽然放下酒杯,青草绿色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那股慵懒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实质的、磅礴的威压,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片刻,连那位玩游戏的少年和一直沉默的白银长发理事都微微动了一下。
“泽菲尔·莫里斯的精神状态波动率在过去三个月内超标十七次,你有七次未按规程上报,而是选择了‘内部观察处理’。艾维斯·科尔曼的多梦症症状早在半年前就已出现明显恶化倾向,其梦境熵值波动曲线与‘情毒’配方中的精神活性成分高度吻合,你的监控系统发出了三次黄色警报,你却一次都未深入追查,只归因为‘普通人类情绪失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