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不再是纯粹的征服和羞辱。
它里面掺杂了……别的。一种让约克更加恐慌的、名为“兴趣”和“探究”的东西。
克里斯·埃利斯，这个强大、恶劣、深不可测的男人，对他……产生了真正的兴趣。不是对第七层管理者，不是对一个需要被驯服的下属，而是对“约克·内尔”这个剥去所有外壳和引律屏障后，可能一团糟的内核，产生了兴趣。
这个认知，让约克如坠冰窟。
而克里斯，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他低笑着，稍稍退开，欣赏着约克苍白脸上那混合着恐惧、愤怒、羞耻和彻底不知所措的复杂神情。
“很好。”克里斯的声音重新带上了愉悦，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阶段性实验，“今晚的‘适应性训练’，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凌乱痕迹的衬衫和西装外套，又恢复了那副慵懒酒吧老板的派头，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言语如刀的“守秘人”只是约克的幻觉。
约克愣在沙发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束了？就这样？
克里斯走到酒柜旁，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深色的雪茄，熟练地剪开，点燃。浓郁的雪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与威士忌的味道、皮革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独属于克里斯·埃利斯的、令人窒息的标记。
他吐出一口烟圈，隔着淡青色的烟雾看着依旧僵坐着的约克，青草绿的眼眸在烟雾后显得朦胧而深邃。
“酒不错，不是吗？”他像是闲聊般说道，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从未发生，“下次，我们可以试试更有趣的。我酒窖里还有几瓶不错的康帝。”
约克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形印记。
他拿起沙发上那件被自己脱下的西装外套，动作僵硬地穿上，试图重新披上那层铠甲，尽管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打破，再也无法完全复原。
他系好扣子，整理好衣领，尽管领带还松散地挂在脖子上。他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挺拔冷峻，尽管他的膝盖有些发软。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克里斯一眼。
克里斯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悠闲地抽着雪茄，看着他如同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瓷器，一步步走向包厢的门。
在约克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克里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提醒：
“记住，漂亮猫咪。下周三是吧？老时间，老地点。我不喜欢等人。”
约克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住门把手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没有回应，径直拧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厚重的包厢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再次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走廊里残留的清洁剂味道涌入鼻腔，带着一种虚假的清新。吧台方向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灯也熄了大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光。
泽菲尔和艾维斯显然已经离开了。
约克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步一步地走出暮霭酒吧的后门，重新踏入苏活区湿冷而喧嚣的夜色中。霓虹灯依旧闪烁，醉汉的笑骂声从远处传来，一切都与来时无异。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抬头，望向伦敦常年阴霾、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试图将肺里那属于克里斯的气息彻底置换出去。
但那股混合着威士忌、雪茄和强大引律压迫感的气息，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血液，他的骨髓，再也无法驱散。
还有那些话……那些直刺灵魂的质问……那些关于“真实”和“羡慕”的可怕剖析……以及对他赖以生存的引律根基的动摇……
它们像病毒一样，在他脑海中疯狂复制、蔓延，啃噬着他坚守了三百多年的信念和外壳。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熟悉、绝对……属于他的领域。他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克里斯印记的地方。
约克没有走向街边寻找出租车，那是普通人的方式。他踉跄地退后几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入后巷的阴影之中，背靠着冰冷粗糙、满是涂鸦的砖墙。他闭上眼，努力忽略脑海中翻腾的混乱和耳边街区的嘈杂，试图集中那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身前虚划。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灰色光芒——属于他第七层管理者、倾向于秩序与空间的引律——在他指尖艰难地凝聚、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调动引律此刻变得异常困难，他的精神核心因刚才的冲击而动荡不安，难以精确锚定管理署第七层的坐标。
几次失败的尝试后，那银灰色的光芒才终于稳定下来，勾勒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而不稳定的椭圆形门户轮廓。门户的另一边，隐约传来梦想家管理署那特有的、冰冷而充满能量流动的嗡鸣声，以及第七层那熟悉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空气。
这远非他平日那般精准稳定的空间跳跃，暮霭边缘的能量极其不稳定地闪烁着，甚至溅射出几丝危险的细小火花，显露出他此刻糟糕至极的状态。但他顾不上了。
约克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向前一步，跨入了那扇临时构建的引律门户。
短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失重和空间扭曲感包裹了他。熟悉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那是跨越维度夹缝时引律对身体的自然保护效应，但此刻却加剧了他胃里的翻搅和大脑的晕眩。
下一秒，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周围的景象骤然切换。
苏活区后巷的潮湿、阴暗和喧嚣被彻底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梦想家管理署第七层那标志性的、广阔而冰冷的空间。无处不在的幽蓝色能量流在巨大的廊柱和悬浮平台间无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冷却剂和精密仪器运转的微弱气味。金属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复杂交错的管线结构和远处如同蜂巢般忙碌运转的各类设施。绝对的秩序感和功能性，这里是他掌控了三百多年的王国。
他成功地回来了，通过他最为熟悉的引律应用之一。
然而，就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户中的刹那，暮霭酒吧VIP包厢内，正悠然吐出一个烟圈的克里斯·埃利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青草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愉悦。他仿佛能穿透层层空间，看到那只狼狈逃回巢穴的漂亮猫咪，以及那仓促间构建的、摇摇欲坠的引律门户。
“跑得真快。”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下次得教你，怎么把空间跳跃用得再……优雅一点。”
约克对此一无所知。
他站在第七层空旷的传送接收区内，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那扇不稳定的引律门户在他身后迅速湮灭，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回来了。
回到了他的领地，他的秩序之中。
但胸腔里那颗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身后隐秘处那火辣辣的疼痛，以及更深处、那被克里斯的话语和触碰彻底搅乱的精神核心。克里斯的气息、雪茄味、威士忌的醇香，仿佛依旧顽固地附着在他的西装上，他的皮肤上，甚至他的引律力场中，与这冰冷洁净的管理署环境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荒谬而刺眼的对比。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强行在不稳定状态下使用引律进行精准跳跃，对他的消耗远超乎想象。
他深吸了一口管理署冰冷而熟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失败了。
那股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无法浇灭体内那被克里斯点燃的、混合着屈辱、愤怒、恐惧和……一丝可怕悸动的火焰。也无法驱散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强大存在感。
他抬头，望向第七层规整却冰冷的内部结构，望向下方那些如同工蜂般忙碌、对他毕恭毕敬的下属们。这是他掌控了三百多年的王国，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他制定的规则运转。
如今，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每一道流动的幽蓝光芒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嘲笑他这位所谓的“管理者”，刚刚在另一个地方，被迫卸下了所有武装和尊严，接受了名为“训练”的羞辱和驯服，并且……仓皇地用自己的引律逃了回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挺直脊背，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冰冷和平静，朝着他那间位于第七层核心区域的办公室走去。
他的背影在空旷冰冷的金属走廊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周三之夜的煎熬，远比他预想的……更加深沉和可怕。
因为它不仅仅关乎身体和尊严。
它开始触及……灵魂，以及他掌控了三百多年的、名为“引律”的力量本源。而这一次，他甚至连逃离，都用的是对方了然于胸、并可能随时能够干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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