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所有理事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第十三席的座位。

克里斯·埃利斯猛地站了起来！炭灰色的理事袍因他剧烈的动作而荡开凌厉的弧度。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慵懒的青草绿色眼眸里，此刻燃烧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恐慌！他完全失态了，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庄严肃穆的理事会会场！

“克里斯？”老妇人艾格尼丝皱紧了眉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充满不赞同。

“哇哦！”粉蓝色头发的少年理事发出了夸张的惊叹，连游戏机都忘了玩，睁大了那双非人的湛蓝色眼睛，满脸看好戏的兴奋。

其他几位理事也投来了或诧异、或探究的目光。

克里斯根本无视了所有投来的视线。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地钉在场地中央的约克身上，仿佛要将他钉穿！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和怒火：“约克·内尔！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立刻收回这份荒谬的申请！”

场地中央，约克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眸。深灰色的瞳孔对上了克里斯那几乎要喷火的视线，里面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寒的平静。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绝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

他看到了克里斯的失态，看到了他的愤怒，看到了他那份绝不该在理事会上显露的恐慌。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最终答案，不是吗？

证明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证明他的“驯服”终究还是留下了裂痕。然后……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这一切。

他无视了克里斯的怒吼，重新转向主持人，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我知晓所有风险，并自愿承担一切后果。请理事会批准我的申请。”

“你休想！”克里斯几乎是咆哮出声，他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要直接从高高的席位上冲下去，“我没有批准！我绝不允许！你听见没有！约克·内尔！”

“第十三席！”老妇人艾格尼丝厉声喝道，“请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这是理事会，不是你的暮霭酒吧！约克·内尔的申请符合规程，是否批准需由理事会共同决议，并非你一人可否决！”

“他是我的人！”克里斯猛地转头，青草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被触及了最核心所有物的暴怒，“他的去留，只能由我决定！”

“克里斯，”那位一直沉默的白银长发理事，第一次开口了，声音空灵而冰冷，仿佛来自遥远的星系，“剥离引律，形神俱灭的概率超过80%。他既一心求死，何必阻拦？给予解脱，亦是慈悲。”

“放屁！”克里斯口不择言地怒吼回去，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和伪装，“你们懂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恨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逃离我。

后面的话，他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种心脏被狠狠攥紧、几乎要爆裂的恐慌感让他呼吸困难。

“克里斯，”少年理事也歪着头开口，语气虽然依旧带着看热闹的兴奋，但也多了一丝劝解，“看他那样子，确实是活腻了吧？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啊？而且流程上……”

“我说了不行！”克里斯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偏执，“谁批准，就是与我为敌！”

他的目光再次死死盯住约克，试图从那片死寂的灰色中看到一丝动摇，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恨意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决绝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克里斯感到恐惧。他意识到，约克不是在做戏，不是在威胁，他是真的……不想活了。真的宁愿选择形神俱灭，也要彻底摆脱他克里斯·埃利斯！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并残忍地搅动。

就在这时，主持人似乎终于汇总了某些信息，恢弘的声音再次响起：“审议初步完成。鉴于申请人态度坚决，且符合基础流程，现进行最终表决……”

“不——！”克里斯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低吼，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则，周身磅礴的引律力量轰然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金色光影，如同失控的流星，猛地从高高的席位上直扑向下方的约克！

他绝不能让他死！绝不允许！

就在他动的同一瞬间，场地中央的约克，深灰色的眼眸中猛地闪过一丝解脱般的、却又带着极致痛苦的决绝光芒。他体内那早已准备就绪的、属于第七层管理者的、倾向于秩序却也蕴含毁灭的银灰色引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向内坍缩、引爆！

他不是要攻击谁。他是要自毁！要在理事会批准之前，自行了断！他要彻底掌控自己的结局，哪怕是湮灭！

“约克！！！”克里斯目眦欲裂，惊恐的吼声撕裂了至高厅堂的肃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克里斯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超越了空间的限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扑到了约克身上，强大的冲击力将两人一起撞倒在地！黑金色的理事袍和银灰色的管理者制服纠缠在一起。

与此同时，约克体内那狂暴的、即将彻底爆开的自毁性能量，被克里斯周身骤然张开的、更深沉更浩瀚的引律力场强行包裹、压制、然后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逆转、疏导、平息！

“噗——！”约克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全部溅在了克里斯近在咫尺的脸上和颈侧。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却让克里斯感到刺骨的冰冷。

自爆被打断了，但那瞬间的能量逆冲和规则反噬，依旧给约克带来了重创。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在克里斯的臂弯里，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深灰色的眼眸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变得涣散，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一丝未能得逞的、深切的遗憾。泪水终于再次无法抑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混合着鲜血，蜿蜒而下，他却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克里斯紧紧地抱着他，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他能感觉到约克生命的气息正在快速流逝，如同指间沙。他脸上和颈侧的鲜血粘腻而温热，却带着死亡的味道。

“不准死……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约克！看着我！”克里斯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哀求，他疯狂地调动着自己的引律，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如同潮水般涌入约克濒临崩溃的身体，强行吊住他那最后一缕微弱的生机，修复着那些可怕的内伤，对抗着规则的反噬。

整个至高厅堂一片死寂。

所有理事都沉默地看着下方这惊人而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位总是玩世不恭、深不可测的第十三席，此刻如同一个失去一切的绝望者，抱着那个一心求死的下属，失态地、不顾一切地试图从死亡手中抢夺。

老妇人艾格尼丝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少年理事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游戏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位白银长发的理事，依旧沉默，只是微微侧过头，似乎不愿再看。

“……何必呢，克里斯。”良久，艾格尼丝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他走吧。如此决绝，强留……或许对彼此都是折磨。”

“闭嘴！”克里斯猛地抬头，青草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那里面是疯狂的占有和绝不松手的偏执，他对着所有理事，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咆哮，“谁再敢说一句让他死的话！我就毁了谁的锚定维度！我说到做到！”

他的威胁疯狂而认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让在场所有强大的存在都为之微微一滞。

克里斯不再看他们，他只是低下头，将额头紧紧抵住约克冰冷汗湿的额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损的风箱，一遍遍地、偏执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命令约克，还是在说服自己：

“你不准死……你是我的……漂亮猫咪……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不准你离开……绝不……”

约克涣散的眼眸望着至高厅堂那遥远的、闪烁着星光的穹顶，泪水混合着血水无声地滑落。他听到了克里斯的咆哮，听到了那疯狂而不顾一切的威胁，也感受到了那涌入体内、强行留住他生命的、浩瀚而温暖的引律力量。

那力量如此强大，如此不容抗拒，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他失败了。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

不知过了多久，约克的意识如同漂浮在迷雾中，艰难地重新聚拢。

首先感受到的是极致的虚弱，仿佛身体被彻底掏空，连抬起眼皮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胸腔内依旧沉闷，带着内伤未愈的隐痛。

然后，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威士忌、雪茄和某种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那是克里斯·埃利斯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奢华而复古的天花板，并非他第七层那冰冷简洁的办公室，也不是至高厅堂那遥远的星空穹顶。身下是极度柔软的真皮沙发，身上盖着一件柔软的、同样带着克里斯气息的黑色西装外套。

他正躺在暮霭酒吧VIP包厢的那张宽大沙发上。

而克里斯，就坐在沙发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男人似乎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脸上和颈侧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只是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毫不放松的掌控。

看到约克醒来，克里斯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松动，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所覆盖。

“醒了？”克里斯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包厢内的寂静。

约克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深灰色的眼眸冷漠地扫过克里斯，然后重新望向天花板，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连恨意，似乎都在这场失败的自毁中消耗殆尽了。

他的沉默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刺痛了克里斯。男人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几步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双手撑在约克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自己的阴影里。

“说话！”克里斯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恐慌？“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不是让你给我表演哑剧的！”

约克依旧沉默，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已经彻底封闭了自我。

克里斯盯着他苍白而脆弱的脸，看着他颈侧还未完全消退的、因为能量冲击而留下的细微淤痕，那股无名火和一种更深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伸出手，捏住约克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面对自己。

“看着我，约克·内尔！”克里斯低吼，青草绿色的眼眸逼近，“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告诉你，休想！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听见没有！”

他的手指用力，在约克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约克终于有了点反应。深灰色的眼眸极其缓慢地聚焦，对上了克里斯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怒意的眼睛。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为什么……不让我死……”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克里斯。

克里斯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猛地一颤，眼中的怒火像是被冰水浇灭，瞬间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楚和……无力。他看着约克眼中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疑问，仿佛真的只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失去他。因为他无法想象没有这只总是炸毛、冰冷又倔强的漂亮猫咪的世界。因为即使是用这种彼此折磨的方式，他也要将他牢牢绑在身边。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最终，克里斯只是更加用力地捏紧了约克的下巴，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野蛮的宣告：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他松开手，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尽管内心早已一片狼藉。

“你给我听好了，”克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试图再次烙下印记，“你的辞职申请已经被我单方面驳回了。你，约克·内尔，生是第七层的管理者，死……也只能是我克里斯·埃利斯的鬼。从今往后，你最好彻底打消那些愚蠢的念头。”

“好好活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约克虚弱不堪的身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冰冷，“你的‘训练’还没结束。下周三是吧？老时间，老地点。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约克的反应，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失控，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包厢。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再次将约克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约克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深灰色的眼眸望着天花板，良久，一滴冰冷的、毫无意义的泪水，缓缓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他终究……还是连死亡的自由，都被彻底剥夺了。

而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名为克里斯·埃利斯的黑暗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