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低沉的爵士乐像暗流般缓缓涌动。克里斯·埃利斯斜倚在酒柜旁，指尖优雅地托着一杯琥珀色的麦卡伦30年，青草绿色的眼眸却像锁定猎物的猛兽，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23点整。

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推开，约克·内尔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光影交界处。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每一颗纽扣都严谨地扣好，淡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来赴一场私人性质的“训练”，而是出席一场重要的理事会议。

但他走进来的姿态，却让克里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太稳了。稳得近乎僵硬。像一尊被精密操控着走入囚笼的雕像。甚至连他周身那属于第七层管理者的、倾向于秩序与控制的“引律”力场，都收敛得极其彻底，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

这不对。

克里斯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他踱步上前，如同主人巡视自己的领地，目光挑剔地扫过约克苍白而冰冷的脸。

“晚上好，‘管理者’阁下。”克里斯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懒洋洋的磁性，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真是……惊人的准时。”

约克的深灰色眼眸缓缓抬起，对上克里斯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强压着的、冰封下的暗火。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

“守秘人阁下。”约克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干涩而冰冷，如同机器合成的语音。

克里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又是这个称呼。“守秘人阁下”。自从身份揭穿后，约克就固执地用这个冰冷至极的头衔来称呼他，仿佛这样就能在他们之间重新筑起那道早已被克里斯亲手砸得粉碎的、上下尊卑的高墙。

克里斯讨厌这个称呼。极其讨厌。

他更喜欢以前，约克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那时，这个总是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第七层主管，在被自己逼到无奈或者偶尔情动时，会咬着牙，用那把冷冽的嗓子低哑地骂他“老狐狸”，那深灰色的眼眸里会燃起真实的怒火或被情欲染上的薄冰，生动得让人想一口吞掉。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只会执行命令的空壳。

“看来上一周的‘训练’卓有成效，”克里斯压下心头那点不悦，走上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约克身上带来的、属于第七层那冰冷空间的寒意，“至少学会准时了。”他伸出手，指尖看似随意地拂向约克耳侧的一缕发丝。

约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极其细微，若非克里斯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但他没有躲闪，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任由克里斯微热的指尖掠过他冰凉的耳廓，将那缕其实并不存在的乱发别好。

“感谢您的指导，守秘人阁下。”约克平板无波地回应，视线落在克里斯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拒绝与他对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克里斯的心头。这种彻底的、消极的顺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烦躁。他宁愿约克跳起来给他一拳，或者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引爆引律试图同归于尽，至少那证明约克·内尔这个“人”还在，还有情绪，还会痛，还会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件没有自我意志的物品。

克里斯猛地收回了手，转身走回沙发旁，语气骤然冷了下来：“脱掉外套，过来坐下。”

约克依言照做。动作机械地解开西装扣子，脱下昂贵的外套，一丝不苟地折叠好，放在沙发一旁的扶手上。然后走到沙发边，在克里斯指定的位置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标准的汇报姿势。

克里斯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光线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喝了它。”

约克拿起酒杯，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或一饮而尽，而是依循着克里斯曾经“教导”过的品酒步骤，先是观察挂壁，然后轻轻嗅闻，最后才分三口缓慢饮下。整个过程标准得像教科书，却毫无享受可言，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令人厌恶的程序。

“味道如何？”克里斯盯着他，试图从那片死寂的灰色中找出一点破绽。

“醇厚，顺滑，带有橡木和果干的风味，余味悠长。是很好的酒，守秘人阁下。”约克放下酒杯，给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专业品酒师般的评价，声音依旧毫无感情。

克里斯忽然觉得无比扫兴。他精心准备的、用来撬开约克心防的武器，似乎在这具冰冷的“空壳”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倾身过去，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将约克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另一只手则试探地抚上约克的后颈，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柔软的、曾经极易让他产生反应的皮肤。

约克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半秒，颈侧的肌肉绷紧了一瞬，但又迅速软化下去。他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像一尊任由摆弄的玩偶。

“看着我，约克。”克里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约克抬起眼，深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克里斯的身影，却空洞得让人心寒。

“告诉我，这一周第七层有什么值得汇报的‘异常’吗？”克里斯换了个方式，试图用工作切入。他知道约克对职责的看重几乎是一种本能。

“一切运转正常，守秘人阁下。所有‘梦想家’契约执行平稳，未发现重大违规或波动。”约克流畅地回答，如同在念一份标准报告。

“包括泽菲尔和艾维斯？”克里斯故意问道，指尖感受到约克颈动脉的跳动似乎加快了一瞬。

“包括泽菲尔·莫里斯和艾维斯·科尔曼。他们情绪稳定，工作表现良好。”约克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甚至主动补充，“感谢守秘人阁下给予他们继续留在暮霭的机会。”

克里斯青草绿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挫败。这家伙……是真的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用最彻底的“服从”和“专业”，构建了一个他几乎无法突破的堡垒。

他猛地收紧手指，力道让约克微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正常？”克里斯嗤笑一声，语气变得尖锐，“一个用记忆换回恋人生命的‘梦想家’，一个喝下‘情毒’追寻幻影的多梦症患者，现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每天擦杯子调酒？约克，你这套官话拿去糊弄理事会那些老古董还行，在我面前……”他凑近约克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吐在那冰冷的耳廓上，“……省省吧。”

约克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沉默了几秒，才再次开口：“如果您指的是他们之间存在的、超出常规的情感联结，根据最新修订的《第七层管理补充条例》第7款第3项，在未影响工作效率且未触及核心规则的前提下，此类‘异常’可被允许观察并存续。这是您亲自批准修订的条例，守秘人阁下。”

克里斯被噎了一下。这确实是他为了将泽菲尔和艾维斯合理留在眼皮底下而顺手推动修订的条款之一，没想到此刻被约克原封不动地拿来堵他的嘴。

他看着约克那副冷静自持、公事公办的模样，一股极其强烈的、想要撕碎这副面具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很好。条例背得很熟。”克里斯怒极反笑，手指松开他的后颈，转而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那条例里有没有规定，下属该如何回应上级的……‘兴趣’？”

约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守秘人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克里斯低笑，另一只手缓缓下滑，意有所指地抚过约克紧绷的衬衫前襟，感受着其下骤然加速的心跳，“需要我……更‘明确’地指导吗？就像我们第一次在这里那样？”

他指的是那个充满掠夺和征服意味的、将约克所有冷静彻底击碎的第一个吻。

约克的呼吸终于变得急促起来，苍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一丝极其不正常的红晕。但他依旧强撑着，深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克里斯，里面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极力压抑的怒火和……耻辱。

“如果您指的是性骚扰，守秘人阁下，”约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刺，“根据管理署《反骚扰条例》第……”

“去他妈的《反骚扰条例》！”克里斯猛地打断他，耐心彻底告罄，青草绿色的眼眸里燃起真实的怒火，“在这里！只有我的规矩！”

他猛地俯身，狠狠吻住了约克那双只会说出冰冷条例和称呼的嘴唇。

这不是一个带着试探或挑逗的吻，而是充满了惩罚和宣告意味的入侵。粗暴，强势，不容拒绝。克里斯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住约克的身体，将他死死压进柔软的沙发深处，剥夺了他所有后退和挣扎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