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浴室的门在约克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休息室内弥漫的雪茄、威士忌以及克里斯身上那独特而强大的气息。约克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微微喘息，试图平复那依旧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漩涡。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引律透支的疲惫，被看穿一切的羞耻，还有克里斯那番霸道专横、却又带着诡异真实感的宣言……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撕裂。

热水器发出轻微的嗡鸣。约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不再去依赖那扇薄薄的门板。他需要清洗掉静滞区带来的冰冷和污秽感，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几乎要崩溃的心绪。

他颤抖着手，解开身上那件早已被冷汗和能量残渣浸透的银灰色西装外套，昂贵的面料此刻变得沉重而令人不适。接着是马甲、领带、衬衫……纽扣在他依旧发软的手指间显得格外不听话，动作缓慢而笨拙。

就在他好不容易解开衬衫最后一颗纽扣，正准备将衣物褪下时，浴室的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约克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回头。

克里斯·埃利斯推门走了进来，神情自若，仿佛进入自己卧室那般理所当然。他高大的身躯立刻让原本还算宽敞的浴室显得有些逼仄。青草绿色的眼眸扫过约克半裸的、苍白的上身，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手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约克下意识地将褪下一半的衬衫拉回肩头，试图遮掩，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恼怒，“出去！”

克里斯仿佛没听到他的命令，反手关上门，一步步走近。温暖潮湿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靠近而变得凝滞，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以你现在的状态，我怕你直接晕倒在浴缸里，淹死自己。”克里斯的声音听起来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嘲弄，但那双眼睛却仔细地打量着约克，不放过任何一丝疲惫或不适的迹象，“那我刚才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我不需要你……”约克的话音未落，克里斯已经站到了他面前，伸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肩头的衬衫重新剥落。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颤栗。约克苍白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之前能量冲击造成的细微红痕，以及更早之前……一些尚未完全消退的、暧昧的印记。此刻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克里斯的目光掠过那些痕迹，眼神暗了暗，但并未说什么。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异常有效率。很快，约克身上剩余的衣物都被尽数除去，露出线条优美却明显透着虚弱的身躯。

约克僵立在原地，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屈辱感和一种莫名的难堪席卷了他。他痛恨自己此刻的无力，更痛恨克里斯这种不容拒绝的、仿佛照顾所有物般的姿态。

克里斯打开花洒，调试水温。氤氲的热气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稍稍柔和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水声哗哗，填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水温适中后，克里斯转过身，看向依旧僵硬地站着的约克：“过来。”

约克抿紧嘴唇，深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抗拒。

克里斯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不耐烦：“约克，别在这个时候挑战我的耐心。你自己走过去，或者我帮你过去，选一个。”

他的语气表明，他绝对说到做到。

对峙了几秒，最终，还是约克先败下阵来。引律透支后的虚弱和灵魂层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让他连站立都觉得费力，更别提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抗。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般地，走到了花洒下方。

温热的水流立刻包裹住他，驱散着从静滞区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舒适感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克里斯拿起一旁的沐浴露，挤在手心，搓揉出丰富的泡沫。然后，他的手落在了约克的背上。

约克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绷紧。即使隔着滑腻的泡沫，他也能感受到克里斯掌心灼热的温度和略显粗糙的触感。那双手，能轻易撕裂空间，湮灭危险的异常造物，也能调出完美绝伦的鸡尾酒，此刻却在他背上略显生涩地、却又异常仔细地涂抹着。

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放松点。”克里斯的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我不会现在对你做什么。”

这话反而让约克更加难堪。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身体的细微颤抖却无法完全抑制。

克里斯的手带着泡沫，滑过他的肩胛，脊柱，腰侧……每一处都仔细清洗，仿佛要彻底洗去所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他的动作起初还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但渐渐地，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别的什么。

当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约克腰侧某处敏感的肌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

克里斯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但呼吸似乎沉重了几分。约克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具有实质般的灼热。

“转过来。”克里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约克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慢慢转过身，正面迎向克里斯，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水珠顺着他淡灰色的头发滑落，流过苍白的脸颊，精致的锁骨，胸膛……最终没入脚下氤氲的水流中。

克里斯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缓缓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一种约克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那目光最终停留在他胸口——那里，引律核心所在的位置，虽然已被克里斯的力量净化安抚，但过度透支和冲击带来的内在虚弱依旧存在，皮肤下隐约透出一种异样的、极淡的银灰色光泽，如同受损后尚未愈合的脉络。

克里斯伸出手指，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处。

约克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触及最脆弱之处的悸动和恐慌。引律核心对于“梦想家”而言，是比心脏更重要的存在。

“很疼？”克里斯立刻收回手，眉头紧锁，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不是。”约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终于抬起眼，对上克里斯的视线，那双深灰色的眼眸里水汽氤氲，透着疲惫和一丝迷茫，“只是……感觉很奇怪。”

被那样强大而温暖的力量触碰核心的感觉，陌生而……令人心悸。仿佛最深的隐秘都被轻易洞悉和抚慰。

克里斯看着他难得露出的、褪去所有冰冷伪装的脆弱模样，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沉默地为他清洗。打湿头发，涂抹洗发露，指尖力度适中地揉搓着头皮。

约克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带着魔力般的指尖穿梭在发间的触感。紧绷的神经在这重复而略带舒适感的动作中，不可思议地一点点松弛下来。热水的冲刷，加上克里斯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让疲惫如同决堤般涌上。

他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克里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态，关掉了花洒。拿过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几乎快失去意识的约克整个包裹住，然后打横抱起，走出了浴室。

回到休息室，克里斯将约克放在沙发上，用浴巾仔细擦干他身上的水珠，动作比起在浴室时，莫名轻柔了许多。约克昏昏沉沉地任由他摆布，长而密的浅灰色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他偶尔的轻颤而抖落。

擦干身体后，克里斯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黑色丝质睡袍。睡袍对约克来说明显大了不少，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身形清瘦，带着一种脆弱的诱惑。

克里斯的目光暗沉，替他系好睡袍带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的皮肤，感受到那里细微的脉搏跳动。

做完这一切，克里斯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

“……你去哪？”约克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随即涌上巨大的懊恼。

克里斯脚步顿住，回头看他，青草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怎么？”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恶劣的弧度，“舍不得我？还是害怕一个人？”

约克立刻抿紧嘴唇，扭过头去，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低沉的轻笑声响起。克里斯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去酒柜那边倒了两杯酒——不是威士忌，而是某种色泽金黄、散发着温和甜香的利口酒。他走回来，将其中一杯塞进约克手里。

“喝掉，帮你稳定引律，助眠。”他自己则拿着另一杯，在之前的扶手椅上重新坐下，长腿交叠，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

约克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口啜饮起来。温润甜美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股暖流蔓延向四肢百骸，确实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昏沉的睡意也更浓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同于之前的紧绷，此刻的沉默似乎缓和了许多，夹杂着水声、品酒声，以及窗外伦敦隐约传来的、永不停歇的城市低鸣。

“那个‘虚空噬菌体’……”约克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依旧没有看克里斯，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你把它彻底湮灭了？”

“不然呢？”克里斯晃动着酒杯，语气随意，“留着它继续祸害？或者等你下次再去找它‘风险评估’？”

他的话里依旧带着刺，但约克奇异地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激怒。或许是真的太累了。

“那是第七层最高级别的封存物之一……”约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程序上，需要经过理事会至少三名常任理事的联合决议才能处置……”

克里斯嗤笑一声，打断他：“所以呢？你要给我开罚单吗？约克管理者阁下？”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约克，“还是说，在你心里，那些该死的程序和规则，比你的命还重要？”

约克哑口无言。

克里斯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约克，你记住。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比你的存在更重要。规则？程序？理事会？如果他们敢挡路，我不介意让整个管理署重新洗牌。”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和绝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