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约克识趣地不再说话。一方面是确实虚弱无力，另一方面……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这一刻脆弱的安心感。他将脸微微侧向克里斯的胸膛，能听到对方有力而稍显急促的心跳，能闻到那混合着威士忌、雪茄以及此刻淡淡血腥气的、独属于克里斯的气息。

这气息让他紧绷了数周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下来。

克里斯没有带约克回第七层那间冰冷的办公室，而是直接撕裂空间，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了暮霭酒吧二楼，克里斯那间私人休息室的门口。

他踢开门，抱着约克走进去，将轻轻放在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

房间里的布置依旧带着克里斯强烈的个人风格——奢华、舒适、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香气。这里和第七层那个冰冷的王国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活着的、温暖的、甚至可以说是慵懒的气息。

克里斯动作迅速地倒了一杯温水，又从一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古董柜里取出一个水晶瓶，往水里滴了几滴散发着奇异柔和光晕、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液体——那是极其珍贵的、用于温养灵魂和引律的“星辰露”。

他扶着约克，近乎强硬地将那杯水喂他喝下。

温热的液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滑入喉咙，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滋润着干涸的引律核心，抚平着灵魂层面的细微裂痕。约克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舒适的叹息，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克里斯看着他这副难得温顺的样子，脸上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拉过一张扶手椅，坐在沙发对面，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抵在下颌，青草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约克。

“现在，”他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告诉我。为什么？”

约克垂下眼帘，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长而密的浅灰色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抓住了身下的沙发面料。

为什么？

因为那些无法排遣的、日夜啃噬着他的混乱情绪？因为那个戛然而止的周三之约带来的巨大空洞和自我怀疑？因为想要用极致的痛苦和危险来麻痹自己，或者……证明些什么？

还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无法忍受自己变得软弱，变得不再像那个冰冷的、能掌控一切的“管理者”，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在克里斯面前彻底失控，露出最不堪的模样？所以宁愿选择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要么彻底解决隐患，要么……

他无法将这些混乱的、羞于启齿的理由说出口。

“……静滞区的能量波动异常。”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极其官方、也极其苍白的借口，声音低哑，“常规校准无法稳定……需要高阶引律进行强制干预。我评估后认为风险可控。”

“风险可控？”克里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提高了音量，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前倾，“约克·内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那叫风险评估？！你那叫自杀式袭击！”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了两步，又猛地转回身，指着约克，气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用自己当诱饵去吸引虚空噬菌体的污染？你那颗被规则和数据塞满了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那东西连我处理起来都要稍微认真一点！你差点就……差点就……”他似乎说不下去了，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睛里再次掠过一丝后怕的惊悸。

约克被他吼得身体微微一颤，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倔强和……更难堪的羞愧。他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不堪，克里斯根本不会相信。

“这是我的职责。”他试图维持最后的防线，声音却底气不足。

“去你妈的职责！”克里斯彻底爆了粗口，他一步跨到沙发前，双手撑在约克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自己的阴影里，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他脸上，“你的职责是管理第七层！不是他妈的去送死！”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剖开约克所有的伪装和借口，直刺核心：

“是因为我，对不对？”

约克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瞬间停滞。

克里斯死死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可怕的穿透力：“因为我说了结束？因为我没有再去找你？因为你觉得……自己被耍了？被抛弃了？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探究：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嗯？我漂亮的、总是用最糟糕的方式表达需求的猫咪？”

“不是！”约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失口否认，苍白的脸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没有！你少自作多情！克里斯·埃利斯！”

他的反应恰恰印证了克里斯的话。

克里斯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中的怒火奇异地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他缓缓直起身，不再压迫着约克，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了然。

“呵……”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苍凉，“看来是我错了。”

约克怔住，不解地看着他。

“我原本以为，给你空间，结束那种扭曲的‘训练’，是对你好。”克里斯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以为那样能让你变回原来的约克·内尔。”

他的目光扫过约克虚弱却依旧倔强的脸，扫过他因为刚才激动而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下依稀可见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旧痕。

“但我好像大错特错了。”克里斯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忘了，你这只笨蛋猫咪，从来就学不会如何正确地表达自己。给你自由，你只会把自己弄伤。把你逼到角落，你反而会亮出爪子，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还会痛，还会恨。”

他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弯下腰，伸手捏住约克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迫使约克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青草绿色眼眸。

“听着，约克。”克里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入约克的灵魂，“游戏结束了。不是我玩腻了，而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放开你。”

“你想恨我，就继续恨。想骂我，就尽管骂。想杀我，随时欢迎你来尝试——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但你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逃避，或者试探我的底线？”克里斯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而危险，“想都别想。”

“你的命是我的，约克·内尔。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每一寸都属于我。”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约克的下唇，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强势，“我没有允许的事情，你一件都不准做。包括伤害你自己。”

“如果你再敢像今天这样……”克里斯的声音压低，带着致命的威胁，“我就把你永远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说到做到。”

约克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克里斯这番霸道、疯狂、却又……蕴含着某种可怕真实的宣言。

恨意、屈辱、愤怒、以及那一丝被强行撕扯出来的、隐秘的悸动……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他看着克里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玩弄，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黑暗的、却又无比认真的占有和……他看不懂的深沉情感。

下一秒，克里斯俯下身，狠狠地吻住了他。

这个吻不再充满惩罚意味，而是带着一种掠夺性的、宣告性的、甚至是……绝望般的炽热。仿佛要透过这个吻，将刚才那番话，将所有的愤怒、后怕、占有欲，以及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全部强行灌输给约克。

约克僵硬地承受着，手指无力地抓挠着沙发面料，引律刚刚平息的身体敏感得不堪一击。他能感觉到克里斯微微颤抖的指尖，能尝到他唇上那丝血腥味，能感受到那近乎野蛮的亲吻下，隐藏着的、不易察觉的恐惧。

仿佛……克里斯·埃利斯，这个强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守秘人，也在害怕。

害怕失去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约克所有的混乱和抗拒。

他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一滴冰凉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克里斯感受到了他的软化，吻变得不再那么凶狠，却更加深入和缠绵，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急切和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克里斯才缓缓放开他，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克里斯看着约克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看着他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充满了复杂情绪的深灰色眼眸，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

“记住我的话，约克。”他低声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略带慵懒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而强势的男人只是幻觉。

“现在，”他指了指休息室附带浴室的方向，“去把自己清理干净，你身上都是静滞区的臭味。然后睡觉。”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如此。

约克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顺从地站起身，朝着浴室走去。

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脑子依旧乱成一团浆糊。

克里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浴室门关上，里面传来水声，他才仿佛脱力般，重重地坐回扶手椅里，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青草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加沉重的、关于未来的思量。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彻底改变了。

而他和他这只不省心的漂亮猫咪之间那扭曲而痛苦的关系，似乎也走上了一条更加复杂、更加纠缠、却也更加……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下一次周三会如何？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