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黑暗。

粘稠、冰冷、具有侵蚀性的黑暗，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蛆虫，疯狂地啃噬着约克的引律，钻入他的意识，污染他的灵魂。痛苦不再是感官的体验，而是化作了最本质的存在，如同他本身正在被分解、重组、变成某种非我的、可怖的东西。

虚空噬菌体的低语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不再是声音，而是扭曲的意念，诱惑着，威胁着，诉说着永恒的虚无与解脱。

放弃吧……

融入……永恒……

秩序是枷锁……痛苦是真实……

释放……你渴望的……

不。

不是渴望。

是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死亡，不是湮灭。他恐惧的是失去控制，是变成自己无法认知的模样，是伤害……那个人。

所以当他感知到克里斯那强大而熟悉的力量试图靠近时，残存的意识发出了最尖锐的警告和抗拒。走开！离我远点！不要看我这个样子！不要被这污秽沾染！

然后，是更深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那永恒的、冰冷的虚无之际——

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而温暖的力量，如同撕裂永夜的第一道创世之光，蛮横地、不容拒绝地撞破了层层黑暗，猛地将他包裹！

那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熟悉。带着威士忌的醇烈，雪茄的氤氲，以及那种独属于克里斯·埃利斯的、仿佛能支撑起整个世界的、近乎狂妄的自信与稳定。

“约克！”

一声嘶吼，如同惊雷，穿透层层污秽，直接炸响在他即将沉寂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暴怒，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急切。

冰冷的黑暗被强行驱散，啃噬感被温柔而坚定地隔绝开来。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嵌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撑住！听见没有！我命令你撑住！”克里斯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嘶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颤抖着泄露了其下的恐慌，“你这只蠢猫！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允许的！”

温暖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几近枯竭、被严重污染的引律核心。那力量并非强行镇压他体内的混乱，而是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轻柔地包裹、抚平、净化着那些狂暴的污染性能量，如同阳光消融冰雪。

痛苦在迅速消退，冰冷的虚无被蓬勃的生机强行驱赶。意识如同从深海急速上浮，光线和感知重新变得清晰。

约克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克里斯·埃利斯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脸此刻苍白无比，浅棕色的短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角。青草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后怕、暴怒、心疼，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克里斯的下唇有一处新鲜的伤口，正渗着血珠，显然是他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咬破的。

看到约克睁开眼，克里斯眼中的疯狂稍退，但怒火却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约克·内尔！”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和怒火，“你他妈的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现在就亲手拆了你这身该死的骨头！”

然而，他抱着约克的动作却与他暴怒的语气截然相反，依旧稳如磐石，涌入约克体内的净化力量也丝毫没有中断，反而更加细致和温柔。

约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周身的力量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看着克里斯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担忧的眼睛，看着那渗血的嘴唇，看着他那副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失态……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是羞愧，是后怕，是无力，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悸动。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最恶劣的方式出现，说着最混蛋的话，却……

克里斯似乎根本就没指望他现在能回答。他一边持续稳定地输出着力量为约克净化梳理，一边猛地抬起头，看向空中那团被他的力量暂时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虚空噬菌体】残骸。

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眸中瞬间结满了寒冰。

“肮脏的孽畜。”克里斯的声音冰冷得如同维度深渊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谁给你的胆子，碰我的人？”

他空出一只手，对着那团漆黑扭曲的造物，凌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能量光芒。

那团足以让整个第七层如临大敌、需要动用最高规格封锁的【虚空噬菌体】残骸，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连同周围那些暗金色的禁锢符文，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消散。

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核心隔离区内狂暴混乱的能量场随之骤然平息，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细微能量焦味，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

约克躺在克里斯怀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克里斯很强，是位于顶点的“守秘人”，但每一次亲眼目睹这种近乎规则层面的、绝对的力量碾压，依旧会带来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一丝微妙的寒意。

克里斯……到底有多强？

处理完隐患，克里斯的目光立刻又回到约克脸上，眉头紧锁，仔细探查着他体内的状况。确认那些污染已被彻底净化，引律核心虽然虚弱但已稳定下来，并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后，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怒火丝毫未减。

“能量透支，引律核心震荡，灵魂层面轻微撕裂，还有……”他的目光扫过约克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语气越发冰冷，“……一堆愚蠢行为造成的附加损伤！”

他打横将约克抱起，动作看似粗暴，实则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让他不适的部位。

“克里斯……”约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

“闭嘴！”克里斯恶狠狠地打断他，抱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静滞区外走去，“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回那堆破烂残骸里！”

他的威胁毫无说服力，因为他抱着约克的手臂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