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眼，再次对上克里斯的视线。在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眸深处，他看不到一丝玩笑或虚伪。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黑暗的认真。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和决心。
这个认知让约克感到一阵寒意，但同时……心底最深处，那被他死死压抑的、从未敢显露分毫的某个角落，却又可耻地泛起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再次垂下眼帘，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试图掩盖翻腾的心绪。
克里斯没有再逼他，也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他拿过约克手中的空杯，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桌上。
“睡觉。”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指了指那张宽敞的床。
约克此刻确实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让他无法再思考更多。他顺从地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柔软的床垫和带着克里斯气息的枕头包裹住他，睡意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
克里斯竟然也躺了下来，就在他身边。
约克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些许。
“放心，”克里斯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今晚不动你。只是看着你，免得某个笨蛋又做什么蠢梦或者半夜爬起来去‘履行职责’。”
他的话语依旧不中听，但约克紧绷的神经却奇异地松弛下来。
身后传来克里斯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黑暗变得不再那么令人不安。
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约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冰冷的数据洪流，也没有静滞区的死寂和恐惧。只有一片深沉而安宁的黑暗，以及身后那持续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
他甚至无意识地向身后的热源靠拢了一些。
在他彻底陷入沉睡后，背对着他的克里斯，缓缓睁开了眼睛。青草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清晰无比，没有丝毫睡意。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伦敦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凝视着约克沉睡的侧脸。
睡着的约克，褪去了所有冰冷和尖刺，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脆弱。淡灰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微微抿着的嘴唇失去了平日里的血色。
克里斯的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张脸上，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余悸，有无奈，有一种近乎暴烈的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的、深埋的温柔。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约克额前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笨蛋……”极低极低的呢喃，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无尽的叹息。
他看了他很久，最终，也缓缓闭上眼睛，将手臂轻轻搭在约克的腰际，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圈进自己的领域。
夜，深沉。
伦敦苏活区的喧嚣隐隐传来，却无法穿透暮霭酒吧二楼这间休息室的宁静。
属于克里斯·埃利斯和约克·内尔的战争似乎暂时偃旗息鼓，只留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被迫直面、无法再逃避的复杂联结。
下一次周三会如何？
无人知晓。
但至少今夜，他们共享一片脆弱的安眠。
……
不知过了多久，约克从深沉无梦的睡眠中渐渐苏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温暖而舒适的包裹感，以及一种久违的、精神上的饱满和平静。引律核心运转平稳，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那种被掏空般的透支感和灵魂层面的撕裂痛楚已经消失不见。
然后，他感受到了环绕在腰间的、沉甸甸的重量，以及背后紧贴着的、温暖而坚实的胸膛。
约克的身体瞬间僵住。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静滞区的疯狂，克里斯的突然出现，濒临湮灭的恐惧，那个强势的吻，浴室里……以及此刻，他们竟然相拥而眠。
克里斯·埃利斯从身后紧紧抱着他，手臂横亘在他的腰上，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呼吸平稳悠长，似乎还在沉睡。
这个认知让约克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脸颊。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克里斯的手臂箍得很紧，虽然不至于弄疼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别动。”低沉而带着刚睡醒时沙哑质感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再睡会儿。”
他根本没睡着！或者已经醒了！
约克的身体绷得更紧了，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恼怒：“放开。”
身后的克里斯似乎轻笑了一声，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搂进怀里，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约克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以及……某些不容忽视的、清晨的生理反应。
“克里斯！”约克的声音带上了羞愤的颤音。
“嗯？”克里斯的声音依旧慵懒，甚至带着点耍无赖的意味，“我的漂亮猫咪睡饱了就有力气挠人了？”
“你……”约克气结，挣扎着想转过身面对他，却被克里斯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我说了，别动。”克里斯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还是说，你想提前感受一下‘下一次周三’的内容？”
这话成功地让约克停止了挣扎。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窘迫。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身体的变化和热度，也明白那话语里的暗示。
他现在浑身无力，引律也尚未恢复，绝对不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约克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克里斯似乎对他的顺从感到满意，下巴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像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猫。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约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人就以这种极其亲密的姿势，静静地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和张力。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伦敦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为什么？”约克忽然低声问道，声音闷在枕头里。
“什么为什么？”克里斯懒洋洋地回应。
“为什么要那么做？”约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湮灭‘虚空噬菌体’，把我带回来……还说那些话？”
他始终无法理解。克里斯·埃利斯，守秘人，创世理事会的第十三席，一个游戏人间、视规则如无物的存在。他对自己，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是单纯的占有欲？是对所有物的维护？还是……别的什么？
克里斯沉默了片刻，环绕着他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些许。
“如果我说，”克里斯的声音响起，褪去了之前的慵懒和戏谑，变得有些低沉，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确定，“我只是无法忍受失去你呢？”
约克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无法忍受失去一个有趣的、能让我打发时间的玩物？”他忍不住讥讽道，试图用尖锐来掩盖内心的震动。
克里斯沉默了一下，忽然手臂用力，强行将约克的身体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约克猝不及防，瞬间跌入那双近在咫尺的青草绿色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和掌控，也没有了昨天的暴怒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复杂情绪。
“看着我，约克。”克里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觉得，我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约克抿紧嘴唇，避开他的视线：“难道不是吗？从始至终，不都是守秘人阁下的一场兴致所至的‘游戏’吗？只是现在，您暂时还没玩腻而已。”
克里斯盯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苍凉和自嘲。
“是啊，一场游戏。”他缓缓重复着，指尖轻轻拂过约克的脸颊，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一场让我差点失控，让我动用本源力量去净化污染，让我不惜破坏规则、甚至想过掀翻整个理事会也要保住一个人的游戏。”
他的指尖下滑，抬起约克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约克·内尔，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游戏，值得我做到这种地步？嗯？”
约克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克里斯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一直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心防上。
是啊……克里斯·埃利斯，何等人物？他想要什么样的“玩物”没有？何必为了一个总是反抗他、给他惹麻烦的约克·内尔，做到这个程度？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不愿展露的……真实情绪？
“我……我不知道……”约克的声音干涩，大脑一片混乱。他习惯了克里斯的恶劣、玩弄和强势，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似乎……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男人。
克里斯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这个动作过于亲昵，充满了依赖和疲惫的意味，让约克彻底僵住，忘记了反应。
“我也不知道，约克。”克里斯的声音极低，如同叹息，呼吸交融间，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这只又倔又冷、还会把自己搞伤的笨蛋猫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
“但我很清楚一点，”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带着守秘人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绝不会放手。无论你如何挣扎，如何逃避，甚至如何伤害自己，我都不会让你离开。”
“恨我也好，骂我也罢，或者继续用你那套冰冷的规则来对抗我。”他的拇指摩挲着约克的下唇，眼神黑暗而执着，“你注定要和我纠缠到底，约克·内尔。直到你我之中有一方彻底湮灭的那一天。”
这番话语，不再是单纯的占有宣言，更像是一种……命运的诅咒，或者说，羁绊的宣誓。
约克怔怔地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茫然。心底那堵冰墙，似乎在某种炽热而持久的力量冲击下，发出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克里斯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低下头，吻住了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苍白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不再充满惩罚和掠夺，也不再是绝望般的确认，而是带着一种缓慢的、探索般的、甚至是……温柔的力度。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约克僵硬地承受着，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克里斯胸前的衣襟。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温暖的、带着威士忌和雪茄余韵的气息侵占他的感官。
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克里斯抵着他的额头，青草绿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一切都看透。
“下一次周三，”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而充满诱惑，“不会再有那些‘训练’和‘条款’。”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意味。
“但那依然是属于我的时间。而你，必须到场。明白吗？”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约克看着他那双仿佛漩涡般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昨天他踏进静滞区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更早之前，就已经彻底失控，走向了一条无法预料的轨道。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克里斯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不带任何嘲讽和冷意的笑容，如同穿透伦敦浓雾的阳光，短暂却真实地照亮了他整张脸，也让约克的心跳再次失控。
“很好。”
克里斯松开他，利落地翻身下床，恢复了那副慵懒而强大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流露迷茫和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觉。
“给你半小时整理自己。然后，我送你回第七层。”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衣橱，“消失了这么久，你的下属该着急了。虽然……”他回头瞥了约克一眼，语气戏谑，“我想他们大概更习惯你冷着脸突然出现，而不是担心你失踪。”
约克坐起身，看着克里斯背对着他脱下睡袍，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的背部，上面似乎还有一些陈旧的、意义不明的细微痕迹。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新的周三。
新的……开始？
约克不知道。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他和克里斯之间那扭曲而深刻的关系也远未理清。
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空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却也……隐隐带着一丝微弱悸动的茫然。
他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伦敦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次周三。
他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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