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怕惊扰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约克的睡颜。淡灰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枕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带着一丝倔强。克里斯想起第一次在暮霭酒吧见到他时，约克就是这副冷冰冰、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样子，点了两杯极其麻烦的鸡尾酒，结果打烊后被他堵在空无一人的酒吧里，***********************************************************************************************************************************

老狐狸？克里斯无声地笑了笑。是啊，他就是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这只漂亮猫咪冰冷外壳下的纯粹和笨拙。然后，就再也放不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约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深灰色的眼眸缓缓睁开，起初有些迷茫，焦距涣散，随即猛地清醒，对上了克里斯凝视着他的目光。

约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引律消耗过度而一阵眩晕，又跌躺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乱动。”克里斯立刻上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递过一杯一直用引律保温着的温水，“喝点水。”

约克没有接水，只是死死地盯着克里斯，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震惊、困惑、戒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脆弱？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克里斯把水杯又往前递了递，语气不容拒绝：“不然呢？放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然后明天早上等着沃尔夫博士来给你收尸？”

约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扭开头，避开克里斯的目光和水杯，声音冷硬，却没什么底气：“我没事。不需要你管。”

克里斯挑眉，青草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没事？约克·内尔，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引律核心紊乱的样子有多吓人？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跟我嘴硬？”他故意加重了“路过”两个字。

约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那是意外。我自己能处理。”

“能处理就是疼得浑身冷汗，连呼叫援助的力气都没有？”克里斯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后怕，“约克，你到底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还是你觉得，死了都比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要好？”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约克猛地转回头，深灰色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真实的怒意，但仔细看，那怒意底下藏着更深的委屈和痛苦：“克里斯·埃利斯！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

“你怎么？”克里斯逼近一步，弯下腰，几乎与约克鼻尖对鼻尖，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你什么？你以为躲在这里十几年，装作什么都不存在，就能解决问题？就能当管理署、当第七层、当埃利奥斯……当我，都不存在了？”

埃利奥斯的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约克强装的镇定。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引律波动又出现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克里斯立刻察觉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后退半步，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听着，约克。我不管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管柏林分部或者那个‘档案员’给你灌输了什么‘认知隔离’的狗屁理论。现在，我找到你了。你还活着，这就够了。其他的，我们慢慢来。”

他把水杯再次递到约克唇边，这次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喝水。然后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有力气了再说。”

约克瞪着克里斯，嘴唇抿得发白，似乎还想反驳，但身体的虚弱和克里斯话语中那种毋庸置疑的掌控力，让他最终败下阵来。他极其轻微地、带着点不情愿地，就着克里斯的手，喝了几小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

克里斯看着他那副别扭又不得不顺从的样子，心底那点怒气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软的心疼。他放下水杯，用指腹轻轻擦去约克唇边的水渍。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约克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克里斯用眼神定住了。

“埃利奥斯很想你。”克里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他就在柏林，跟我一起来的。明天，我带他来见你。”

约克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长什么样了？”

克里斯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又酸又胀。他描述着埃利奥斯的样子，浅棕色的柔软头发，如何继承了约克的深灰色眼眸，性格里既有克里斯的活泼，又有约克的执拗，引律天赋如何出色，如何想念另一个爸爸……

约克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放在被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克里斯甚至看到，有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巾。

克里斯没有点破，只是继续说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他知道，约克需要这个缓冲，需要时间去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和失而复得的……亲情。

等到克里斯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约克似乎累极了，精神上的冲击比身体的损耗更让他疲惫。他重新闭上眼睛，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许多。

“睡吧。”克里斯替他拉好被子，声音低沉，“我在这儿。”

约克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再表现出抗拒。或许是药效，或许是精神松懈后的疲惫，他很快又陷入了沉睡。这一次，他的睡颜比之前要安稳得多。

克里斯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没有睡意，只是静静地守护着。他知道，从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挑战。他要面对的是一个身体和精神都饱受创伤、习惯了孤独和隐藏的约克，还要应对柏林分部可能的态度，以及如何让约克重新接纳他们，回归那个他离开了十几年的“家”。

但此刻，看着约克近在咫尺的睡颜，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克里斯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他的漂亮猫咪回来了，虽然遍体鳞伤，但终究是回来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把他这只炸毛又受伤的猫，一点点地，重新哄回窝里。

至于那只喜欢耍赖的小辈泽菲尔，以及他那个调酒师恋人艾维斯……克里斯想到他们如果知道约克还活着时的反应，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暮霭酒吧，或许很快又要热闹起来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柏林的冬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而克里斯·埃利斯，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陪他的猫咪慢慢愈合，直到他再次愿意，对自己露出那副明明在意却非要强装冷漠的可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