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款式非常简洁，戒圈是某种不知名的银色金属，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戒面没有任何华丽的宝石镶嵌，只有极其精细的、古老的符文雕刻，围绕着中心一个小小的、仿佛蕴含着星芒的凹槽。而在戒圈的内侧，若隐若现地，刻着两个极其细小的字母：

T ♡ A

那枚戒指躺在塔伦小小的、Q弹的掌心，与她橙红色的凝胶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散发着一种与她平日跳脱火焰般气质截然不同的、沉静而悲伤的气息。

约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滴……橙红色的、如同熔融琉璃般的液滴，从塔伦的橙绿异瞳中渗了出来，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滴在约克的掌心，带来一阵极其短暂而轻微的灼热感，随即迅速冷却、凝固，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橙红色的、类似泪珠形状的固体。

她……哭了。

以她如今史莱姆的形态，流下了如同熔岩凝结般的眼泪。

约克托着她的手，僵住了。他深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在面对塔伦时，出现了明显的、名为“愕然”的情绪。他活了三百四十七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处理过各种匪夷所思的维度事件，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手掌里，掏出一枚戒指，然后哭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处理过的问题范畴。

“这是……？”约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当然认得那是戒指，也看到了上面的刻字。T，显然是塔伦（Talen）的首字母。那A呢？

塔伦抬起泪眼朦胧的橙绿异瞳，看着约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只有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的“噗叽……噗叽……”声。她用小短手紧紧攥着那枚戒指，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约克试图理解：“T……是你。A……是谁？”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与管理署高层有关的、名字以A开头的人物，但都无法与这枚明显带着情愫的戒指联系起来。

塔伦用力摇头，小短手挥舞着，试图比划什么。她先是指了指戒指上的“T”和“A”，然后两只小短手合在一起，做了一个“亲密”的动作，接着又指了指自己心口，最后做了一个巨大的、表示“分开”的手势，橙绿异瞳中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约克眉头微蹙，尝试解读：“你……和这个‘A’……是伴侣？分开了？”

塔伦用力点头，小短手抱着戒指，又发出一串委屈的“噗叽”声。

“是谁？”约克追问。他需要知道这个“A”的身份，才能判断情况。是管理署的成员？某个维度的居民？还是……其他什么存在？

塔伦又开始比划。她先是指了指天花板，然后用手比划出一个代表“第三”的数字，接着，又努力模仿着某种……优雅、知性的姿态？可惜以她现在的圆滚滚形态，这模仿显得既笨拙又可爱，与她试图表达的悲伤氛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约克看得一头雾水。“第三？第三席？‘梦想家’阁下？”第三席是那位温和的女性医疗部长，名字并非A开头。

塔伦急得在他掌心直蹦跶，连连摇头。她又比划了一个“辅助”、“副手”的动作。

约克脑中灵光一闪：“第三席代表的……副手？”

塔伦立刻停止了蹦跶，橙绿异瞳亮了一下，用力点头！

“第三席代表的副手……”约克迅速在脑中调阅理事会相关人事信息。第三席“梦想家”莉莲阁下的副手，是一位名叫爱丽丝（Alice）的年轻“梦想家”，以其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对生命律法的深刻理解而备受赞誉。金色长发，天蓝色眼睛，性格沉静温和……

A……爱丽丝。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塔伦，前任第七席“焰心”，与第三席代表的副手，爱丽丝，是恋人关系。而这枚戒指，看塔伦如此珍视的模样，很可能是她准备送出，却未能送出的定情信物，或是……她们之间某种约定的象征。而“分开”，或许是因为塔伦之前的“殉职”和如今变成史莱姆的形态，使得她们无法相见，或者……产生了误会？

这个认知让约克一时有些默然。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活力四射如同火焰般的同僚，内心深处竟藏着这样一段隐秘而深刻的情感。

就在这时，克里斯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约克身后。他显然看到了整个过程，青草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了然与一丝算计的光芒。

“哇哦……”克里斯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拉长的调侃语调，但在此时此地，这调侃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反而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悲伤，“所以，我们的小焰心这几千年终于开窍，结果还没来得及把定情信物送出去，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德行，现在躲在这里偷偷抹‘岩浆眼泪’？”

塔伦听到克里斯的声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戒指藏起来，但已经晚了。她愤愤地瞪了克里斯一眼，但那双橙绿异瞳里更多的还是悲伤和委屈，连瞪人都没什么力气。

克里斯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枚戒指，又看了看塔伦紧紧攥着戒指的小短手，挑了挑眉：“T♡A……啧，品味还行，就是这送戒指的时机和方式，真是……颇具‘焰心’风格。”他看向约克，嘴角勾起，“看来我们的戒律者阁下，不仅要处理维度公务，还得兼职情感顾问了？”

约克冷冷地瞥了克里斯一眼，没理会他的风凉话。他低头看着掌心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塔伦，沉吟了片刻。他知道，仅仅是安慰和猜测解决不了问题。塔伦需要的是实际的行动。

“你想见她吗？”约克直接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爱丽丝。”

掌心的史莱姆猛地颤抖了一下，橙绿异瞳骤然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怯懦的渴望。她用力地、几乎是急切地点着头，小短手紧紧攥着戒指，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她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发出低落的“噗叽”声。她看了看自己现在这副圆滚滚、软趴趴的史莱姆模样，又看了看那枚精致的戒指，橙绿异瞳中充满了自嘲和苦涩。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爱丽丝？难道要用这双小短手，捧着戒指，对爱丽丝说“嗨，我回来了，虽然变成了一坨果冻”？

约克看懂了她的犹豫和自卑。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件让旁边围观的泽菲尔、艾维斯和埃利奥斯都微微睁大眼睛的事情——

他微微收拢了托着塔伦的手掌，将她更稳地护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头顶”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生涩却不容置疑的安抚。

“形态，不代表一切。”约克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话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依然是塔伦，是‘焰心’。”

塔伦仰着头，橙绿异瞳呆呆地看着约克，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总是冷着脸的前任同僚。

克里斯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幕，青草绿色的眼眸中笑意更深。他接口道：“行了，别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不就是要见个小女朋友吗？包在我身上。”

塔伦和约克同时看向他。

克里斯打了个响指，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决定晚餐吃什么：“我会安排。找个合适的时机，让第三席那边派爱丽丝过来‘出差’一趟就是了。理由嘛……就说暮霭酒吧需要一些关于生命律法稳定方面的专业咨询，正好涉及她负责的领域。合情合理。”

他看向掌心的塔伦，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戏谑，但这次，戏谑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不过，小焰心，在你恢复人形之前，恐怕得暂时以这种……嗯，比较‘别致’的形态，跟你的小女友见面了。没问题吧？”

塔伦愣了几秒，随即，那双橙绿异瞳中，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瞬间亮了起来！虽然依旧带着羞涩和忐忑，但那沉寂了数日的火焰，终于重新开始燃烧！她用力地在约克掌心蹦跶了一下，发出响亮而充满活力的“噗叽！！！”，小短手紧紧抱着那枚戒指，拼命点头！

没问题！只要能见到爱丽丝，什么形态都没问题！

看着重新焕发出生机的塔伦，约克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团因为激动而颜色重新变得明亮温暖的橙色，感觉暮霭酒吧里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克里斯则笑眯眯地，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该怎么“自然而不做作”地给第三席那边发去这份“求助申请”，并且确保爱丽丝一定会来。这对于活了不知多少年、深谙理事会各种弯弯绕绕的第十三席“守秘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泽菲尔和艾维斯在吧台后相视一笑，松了口气。艾维斯推了推眼镜，蓝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泽菲尔则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笑道：“没想到老板还有当红娘的天赋。”

埃利奥斯也高兴地笑起来，看着重新活跃起来的“焰心姐姐”，少年深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欣慰。

塔伦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悲伤和突如其来的希望中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约克，又看了看克里斯，橙绿异瞳中闪过一丝感激。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刻着“T♡A”的戒指，重新……塞回了自己身体内部，妥善地收藏了起来。那枚戒指在她橙红色的凝胶身体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光点，仿佛是她重新点燃的心火。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耗尽了力气，又软软地瘫在约克掌心，但这一次，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一种放松的、带着期待和些许疲惫的慵懒。她甚至用小短手，轻轻扒拉了一下约克的手指，像是在表达感谢。

约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扒拉着。

克里斯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容扩大，青草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满足的光芒。他伸手，揽住约克的腰，将他和掌心的塔伦一起拥入怀中，低头在约克耳边低语，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邀功的意味：

“看，问题解决了。是不是该奖励一下你劳苦功高的丈夫？”

约克耳根微热，用手肘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下，低声道：“……放手。像什么样子。”但语气却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掌心的塔伦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带着点揶揄的“噗叽”，然后自觉地、慢悠悠地从约克掌心爬了出来，蹦跶着跳回了她的水晶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开始专注地吸收火焰晶石的能量，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见面积蓄力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为暮霭酒吧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一场因隐秘恋情和形态突变而引发的低落危机，暂时告一段落。而关于“焰心”塔伦与第三席副手爱丽丝即将到来的会面，则成为了暮霭酒吧内部，一个充满期待与些许忐忑的新话题。

未来的发展尚未可知，但至少此刻，希望重新燃起，温暖再次充盈了这个位于伦敦苏活区、独立于维度之间的小小巢穴。克里斯看着怀里虽然依旧冷着脸、但眼神柔和了些许的约克，又看了看水晶箱里那团重新变得明亮温暖的橙色，觉得今晚的暮霭，格外的令人安心。

至于后续如何安排爱丽丝来访，以及塔伦该如何面对这场特殊的重逢……那就是下一个需要慢慢筹划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