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琉璃瓦，将昆仑墟的白玉阶洗得发亮。冰璃雪立在悬心崖边，素白的广袖被山风掀起，像极了欲飞的蝶翼。她指尖凝着一簇莹蓝的冰棱，看那六角冰晶在雨雾里渐渐消融，直到化作指尖一点凉意。
"又在这里冻你的冰玩？"
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戏谑从身后传来，冰璃雪不必回头，已辨出那是颜爵的气息。他总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带着水墨画般的清雅，却又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慵懒。
她转过身时，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颜爵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鬓边，倒比寻常少了些天界的疏离，多了几分温润。他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笛，见她望过来，便顺势将笛身横在唇边，却没吹奏，只挑眉道："阿冰，你这冰棱练得越发好了，只是总对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当心把自己也冻成冰块。"
冰璃雪垂眸，指尖的凉意尚未散去。她是昆仑墟的雪女，自出生便与冰雪为伴，性子本就淡漠，何况...她抬眼望向云海深处，那里是天界的方向，也是她不愿触及的地方。
"我本就是冰雪所化，与这些为伴，正好。"她的声音清冽如泉，却没什么温度。
颜爵像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崖下翻滚的云雾。"可冰雪也盼着暖阳，不是吗？"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明日瑶池蟠桃会，你当真不去？"
冰璃雪指尖猛地收紧，袖中的冰棱瞬间凝结又碎裂。蟠桃会，那是天界最盛大的宴会，也是她五百年前被罚守昆仑墟的起因。她至今记得，那日她失手打碎了天帝最爱的琉璃盏，只因...只因看到颜爵与百花仙子谈笑风生，心头那点不该有的妄念翻涌，才失了分寸。
"不去。"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颜爵低笑一声，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也罢，你不去，我便也留在这里陪你。"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反正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我也素来不喜。"
冰璃雪猛地后退半步，脸颊竟有些发烫。她不明白，颜爵为何总对她这般不同。他是天界的上仙，掌管四方色彩，地位尊崇，性情虽算不上热情，却也从不轻易与人疏远。可他待她，却总带着一种亲昵，那声"阿冰"，更是只有他一人敢叫。
"上仙不必如此，昆仑墟虽冷，却也清净，不劳上仙费心。"她刻意拉开距离，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颜爵看着她戒备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也没再逼近。他只是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奏起一支悠远的曲子。笛声清越，带着几分缠绵，像春日里的微风，悄悄拂过冰封的湖面。
冰璃雪从未听过这支曲子，却莫名觉得熟悉。她想起五百年前，她初上天界时，也曾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听过类似的旋律。那时她还是个懵懂的雪女，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唯独对那位掌管色彩的上仙，敬而远之。
可缘分有时就是这般奇妙。一次蟠桃会，她被几个仙娥刁难，是颜爵恰好经过，替她解了围。他那时也是这般含笑看着她，说："昆仑来的雪女？倒是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后来，他们便渐渐熟络起来。他会带她去看天界最美的晚霞，会教她辨认各种奇花异草，会在她修炼遇到瓶颈时，不动声色地指点一二。她以为，那便是心动了。直到那日，她看到他与百花仙子言笑晏晏，才惊觉，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笛声渐歇，颜爵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声道："阿冰，五百年了，你还在生我的气？"
冰璃雪别过脸，声音有些发颤："上仙说笑了，我怎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颜爵上前一步，语气认真了许多，"那日我与百花仙子，只是在讨论如何调配新的花色，并无其他。"
她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五百年了，他从未解释过。她以为，他是不屑解释，或是觉得根本没必要。
颜爵看着她震惊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我以为你懂，却没想到，你这小性子，竟能憋这么久。"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颊上沾染的雨珠，却在快要触及时，被她躲开了。
冰璃雪后退几步，心跳得飞快。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五百年的委屈和疏离，不是一句解释就能抹平的。
"上仙不必解释，过去的事，我早已忘了。"她强装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颜爵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再勉强。他只是叹了口气："也罢，你若不愿听，我便不说了。只是阿冰，有些事，错过了一次，便可能错过一生。"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开。那背影在雨雾中，竟显得有些萧索。
"颜爵！"冰璃雪下意识地叫住他。
他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道："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颜爵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点亮的星辰。"《青鸾》。"他笑着说，"传说中，青鸾是痴情的鸟，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若一方逝去，另一方便会独自守着回忆，直至终老。"
冰璃雪的心猛地一颤。青鸾...她想起昆仑墟深处，那只每年都会来的孤鸟，羽毛青得像翡翠，总是独自在崖边盘旋，哀鸣不已。她从前不懂，为何它总是形单影只，如今才明白，原来那是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伴侣。
"阿冰，"颜爵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我不是青鸾，但我愿意等。等你解开心结，等你愿意回头看看我。"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悬心崖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颜爵的身影在光晕中，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冰璃雪望着他，忽然觉得，心中那块冰封了五百年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也许，她真的该放下了。
"明日蟠桃会，"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我...我可以去看看。"
颜爵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比天上的阳光还要耀眼。"好，我来接你。"
他转身离去时，玉笛再次响起，还是那支《青鸾》，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轻快和暖意。
冰璃雪站在崖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中，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抬起手，任由阳光洒在掌心，那点残留的凉意，竟渐渐化作了温暖。
也许，冰雪真的会盼着暖阳。而她的暖阳，或许一直都在。
几日后，昆仑墟传来消息，雪女冰璃雪随颜爵上仙同返天界，天帝亲自下旨，撤销了对她的责罚。据说，那日在蟠桃会上，颜爵为冰璃雪吹奏了一曲《青鸾》，引得百鸟朝贺，百花盛放。
有人说，那是天界最美的一场演奏。也有人说，那是颜爵上仙藏了五百年的心意。
而只有冰璃雪知道，从那天起，昆仑墟的悬心崖上，再也看不到独自看冰棱的雪女。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时常并肩而立的身影，看云卷云舒，听风声鹤唳，直到天荒地老。
偶尔，还会有清脆的笛声传来，那是《青鸾》的旋律，温柔而缠绵，诉说着一段跨越了五百年的等待与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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