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总被细雨笼罩,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影子。冰璃雪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桥头,淡青色的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皓白如玉的脚踝。她望着桥下乌篷船划过水面,涟漪里漂着几片落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洛阳城外,颜爵也是这样望着她,眼底盛着比江南春水更温柔的笑意。
"阿冰,你看这雨,倒像是要把整个江南都泡在水里。"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慵懒。冰璃雪转身时,正见颜爵斜倚在朱漆桥栏上,月白长衫被雨雾打湿了几分,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湿发贴在颈侧,倒比在北境时少了些凛冽,多了几分水乡的温润。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见她望过来,便笑着抛了抛:"我寻了你半条街,原来躲在这儿看船。"
冰璃雪将伞沿往他那边倾了倾,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细碎的珠帘。"你不是说要去寻那支百年的湘妃竹笛?"她的声音清冽如泉,却比在北境时柔和了许多。自三个月前从昆仑墟随他下山,她眉宇间的寒霜便日渐消融,连指尖凝结的冰雾都少了。
颜爵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伞柄,顺势将两人的手拢在一处。他的掌心温热,恰好驱散了她指尖的凉意。"笛箫铺的老板说,有位姑娘比我先一步定下了那支竹笛。"他低头看着她微垂的眼睫,语气里带了点刻意为之的委屈,"阿冰,你说我是不是该跟她抢一抢?"
冰璃雪抬眸时,撞进他含笑的眼底。她早该知道,以颜爵的身份,世间器物只要他想要,哪里需要"抢"。他不过是想逗她罢了。她抽回手,转身往巷尾走去,声音里却藏了丝笑意:"抢不过便罢了,反正你玉笛无数,少一支也无妨。"
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发乌,两侧的酒旗在风里招摇。有卖花姑娘提着竹篮走过,篮里的栀子花香气清润,混着雨气漫过来。颜爵几步追上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香囊,递到她面前:"没抢到竹笛,却得了这个。"
香囊是用云锦织的,上面绣着两只青鸾,羽翼流光溢彩,竟是用金线银线细细勾缀而成。冰璃雪认得这种绣法,是天界专有的七彩绣,寻常凡间绝难见到。她指尖拂过鸾鸟交颈的纹样,忽然想起在昆仑墟听过的那支《青鸾》,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你..."她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街角处冲来一队黑衣骑士,马蹄踏过水洼,溅起的泥水直扑向路边。冰璃雪下意识地后退,却被颜爵揽住腰往巷内带了几步。他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挥出一道无形的屏障,泥水撞在屏障上,竟化作了漫天细碎的光点,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钻。
骑士们疾驰而过,没人注意到巷角这诡异的一幕。冰璃雪靠在颜爵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混着他衣襟上淡淡的松木香,让她忽然想起北境的雪夜。那时她总畏寒,颜爵便常在她打坐时,默默在她身侧燃一炉松火,火光明灭间,他的侧脸在雪光里格外柔和。
"吓坏了?"颜爵松开她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冰璃雪摇摇头,却见他袖口沾了块泥渍。那月白的锦缎本是一尘不染,此刻沾了污渍,竟显得有些刺眼。她伸手想去拂,指尖刚触到布料,却被他轻轻握住。
"无妨。"他低头看着交握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倒是你,若真怕了,便抓紧我些。"
她猛地抽回手,脸颊竟有些发烫。自下山以来,颜爵待她越发亲近,时而调侃,时而温柔,总让她想起五百年前那些模糊的片段——瑶池的桃花落在他肩头,他笑着为她簪花;天河的星辉洒在他发间,他教她辨认星轨。那些被她刻意冰封的记忆,竟在这江南烟雨中,一点点融化开来。
两人沉默着往客栈走,雨渐渐小了。巷尾的茶馆里传来评弹的琵琶声,咿咿呀呀的调子软糯婉转,倒比天界的仙乐更添几分人间烟火。颜爵忽然停在一家字画铺前,望着橱窗里的一幅画出神。
画中是江南春色,柳丝依依,画舫凌波,却在角落处画了株孤零零的雪莲,开在青石缝里,花瓣上还凝着冰珠。冰璃雪认得那雪莲,是昆仑墟特有的品种,寻常画师绝难画出它的清冽。
"这画..."她刚要问,却见铺主是个白发老者,正眯眼打量他们。
"两位可是从北方来?"老者抚着胡须笑问,"这画是小老儿前日偶得,听说是位游方画师所作,画的是'北雪南雨',倒也算奇景。"
颜爵指尖点了点画中的雪莲:"这画,我要了。"
老者刚要应,却见门外冲进来个青衣小厮,慌慌张张地喊道:"师父!不好了!城东的沈府出事了,说是闹鬼,连道士都被吓晕了!"
老者皱眉叹气:"这几日江南不太平,先是城西张家小姐失踪,再是沈府闹鬼...唉,怕是要有祸事了。"
冰璃雪看向颜爵,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知道颜爵此行下山并非只为游赏,而是追查一桩天界遗失的法器案。据说那法器落在凡间,能引动阴邪之气,莫非与此事有关?
"去看看?"颜爵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府的朱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在雨里泛着青黑。颜爵抬手在门上轻叩三下,门内竟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冰璃雪指尖凝起一丝寒气,若真有邪祟,她的冰雪之力正好能克制。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老仆探出头,面色惨白如纸:"两位是..."
"我们是路过的方士,听闻贵府有异,特来相助。"颜爵语气平和,眼底却已布上一层寒霜。
老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将他们往里请。穿过荒芜的庭院时,冰璃雪注意到墙角的芭蕉叶上凝着层黑雾,用指尖一碰,那雾气竟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只小虫钻进土里。
"是蚀心蛊。"颜爵低声道,"有人在用邪术炼化怨气,这绝非普通的闹鬼。"
正厅里躺着个道士,面色青紫,嘴角淌着黑血。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见了他们便跪下来:"求仙长救救我儿!他昨夜说看到个穿红衣的姐姐,今早便人事不省了!"
冰璃雪跟着颜爵走进内室,床上的孩童气息微弱,眉心萦绕着团灰气。颜爵取出张符纸,指尖燃起金火将其烧成灰烬,再将灰末洒在孩童额头。灰末遇肤即化,孩童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口黑痰,气息竟平顺了些。
"是怨气入体,还好不算太深。"颜爵松了口气,却见窗外闪过一道红影。
"在那儿!"冰璃雪追出去时,红影已飘到回廊尽头。那身影窈窕,穿着件褪色的红嫁衣,青丝垂落,竟看不清面容。
"站住!"冰璃雪挥出一道冰棱,却被红影侧身躲过。红影飘到假山后,忽然转身,露出张布满抓痕的脸,眼眶里淌着血泪:"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凄厉的哭喊震得冰璃雪心口发闷,她忽然想起铺主说的失踪案,莫非这红衣女鬼与张家小姐有关?
颜爵此时也追了上来,他取出玉笛横在唇边,吹奏起《青鸾》。笛声清越,竟带着净化之力,红影被声波震得连连后退,身上的黑雾渐渐消散。
"你是张家小姐?"颜爵停下吹奏,语气里带着悲悯,"你孩子的尸骨,被埋在城西的柳树下,对吗?"
红影浑身一颤,血泪涌得更凶:"你...你怎么知道?"
原来三个月前,张家小姐被恶人拐走,生下孩子后便被杀害,孩子也被丢弃。她怨气不散,化作厉鬼,却因记不清埋骨之地,只能在城中游荡。而沈府的孩童,只是恰好与她孩子同月出生,才被她误认。
"那恶人已被官府缉拿,孩子的尸骨,我会让人好生安葬。"颜爵的声音温和,"你怨气已了,该入轮回了。"
红影望着他,忽然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化作道白光消散在雨里。
雨彻底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庭院里的芭蕉叶发亮。冰璃雪望着颜爵,忽然明白他为何总能轻易化解戾气——他心中不仅有天地大道,更有人间温情。
"那法器..."她轻声问。
颜爵指向假山石缝,那里嵌着块暗淡的玉佩,正是天界遗失的镇魂玉。想来是被那恶人拾得,才引得怨气聚集。他拾起玉佩,指尖注入灵力,玉佩瞬间恢复了温润光泽。
"总算找到了。"他转头看向冰璃雪,眼底的凝重散去,又添了几分笑意,"这下,我们可以安心看江南春色了。"
回到客栈时,那幅"北雪南雨"图已被挂在墙上。冰璃雪坐在窗前,看着月光洒在画中的雪莲上,忽然觉得,北境的冰雪与江南的烟雨,或许本就该融在一起。
颜爵端来杯热茶,放在她手边:"明日去西湖?听说雨后的断桥,最是好看。"
她捧着茶杯,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茶水氤氲的雾气里,她仿佛看到多年后,两人仍这样并肩坐着,看北境飘雪,听江南雨落。
"好。"她轻声应着,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像极了初融的春雪。
窗外的栀子花不知何时开得更盛了,香气漫进屋里,混着松木香,竟比天界的琼浆还要醉人。颜爵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忽然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像落了片江南的雨,又像拂过北境的雪。
"阿冰,"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江南春色再好,也不及你半分。"
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青鸾香囊从袖中滑落,两只鸾鸟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羽翼流光,交颈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