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霓虹初上时,冰璃雪正站在画廊的落地窗前调试射灯。冷白的光线穿过她指尖,在《秋江独钓图》的复刻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把揉碎的月光撒在了泛黄的宣纸上。
“第七盏射灯角度偏了两度。”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冰璃雪握着调光器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颜爵正斜倚在展厅入口的罗马柱旁,深灰色风衣下摆还沾着初秋的晚风,手里拎着的牛皮纸袋散出淡淡的桂花糖藕香。
“你怎么来了?”她伸手接过纸袋,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时,像被初秋的露水烫了一下。
“刚结束拍摄,顺路。”颜爵的目光掠过她白衬衫袖口沾着的颜料,“又在跟古画较劲?”
冰璃雪低头解开纸袋,绵密的藕断丝连在瓷碗里拉出晶莹的线。“下周的‘宋元月色’特展,馆长要我负责灯光设计。”她叉起一块送进嘴里,清甜里混着桂花香,是巷尾那家老字号的味道。
颜爵走到《秋江独钓图》前,指尖虚虚点过画中孤舟。“上次你说,这幅画的真迹藏着段旧事?”
“嗯,”冰璃雪咽下口中的糖藕,“传说明代有位女画师,在真迹背面用朱砂写了首《秋夜词》。可惜战火里烧得只剩残卷。”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工作台下翻出本线装书,“我找了好久,才在这册清代札记里看到残句。”
泛黄的纸页上,蝇头小楷写着“露湿青衫月满船”。颜爵凑近看时,发梢扫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冰璃雪猛地合上书,耳尖泛起薄红:“没什么特别的。”
“阿冰,”他忽然轻笑出声,“你的耳朵比宣纸还容易上色。”
她转身去收拾画具,金属画架碰撞的轻响里,藏着没说出口的心跳。展厅外的天色彻底暗了,月亮不知何时爬上美术馆的穹顶,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特展开幕前夜,冰璃雪在库房核对展品时,发现那幅《秋江独钓图》的复刻画边角起了褶皱。她踩着梯子去够最高处的展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心!”
颜爵的手及时扶住摇晃的梯子,她低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慌张。月光从气窗斜照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水墨画里淡墨扫过的笔触。
“怎么又来了?”她从梯子上下来,后腰撞到展柜的棱角,疼得倒抽冷气。
“看新闻说这边会下雨。”他伸手想扶,又在半空中停住,“你的药油呢?”
冰璃雪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瓶,他接过去时,瓶盖没拧紧,清冽的薄荷味瞬间漫开来。“转过去。”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温热的掌心覆在后腰时,冰璃雪僵得像块玉雕。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按压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驱散那阵尖锐的疼。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的声音里,混着他低低的询问:“还疼吗?”
“好多了。”她盯着自己帆布鞋上的鞋带,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薄荷味,也是这样的掌心温度,在车祸现场把她从变形的车里拉出来。
“阿冰,”颜爵忽然开口,“下周我要去敦煌拍纪录片。”
她猛地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多久?”
“三个月。”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个小锦盒,“在潘家园淘到的,觉得适合你。”
打开锦盒的瞬间,月光恰好落在那枚玉佩上。温润的羊脂玉雕成弯月形状,背面刻着极小的“雪”字,像是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太贵重了。”她想推回去,却被他按住手腕。
“算我预支的生日礼物。”颜爵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处的浅疤,那是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印记,“等我回来,陪你看展。”
雨声渐密时,冰璃雪握着玉佩的手微微发烫。库房深处传来老座钟的报时声,十一下,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敦煌的风沙比想象中更烈。颜爵在莫高窟拍摄壁画时,手机屏幕上总跳出冰璃雪发来的照片:美术馆庭院里的桂花开了,特展的月光灯调试好了,甚至有次发来只在展柜旁打盹的橘猫。
“今天拍到幅唐代的《月宫图》,”他裹紧冲锋衣给她发消息,“画里的玉兔,像你上次画的那只。”
屏幕那头很快传来回复:“是像馆长养的那只吧?它昨天把展签都挠坏了。”
颜爵笑着摇头,指尖在屏幕上敲下:“阿冰,月牙泉的月色,比画册里好看。”
发送键刚按下,就被副导演喊去看镜头。等他忙完回到帐篷,手机里躺着条未读消息,时间显示在半小时前:“敦煌的月亮,是不是也会照到长安?”
帐篷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帆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颜爵望着天边悬着的残月,忽然很想知道,此刻冰璃雪站在美术馆的月光下,是不是也在看同一轮月亮。
特展开幕当天,冰璃雪站在《秋江独钓图》前调试最后一盏射灯。暖黄的光线漫过画面时,她忽然发现复刻画的右下角,有块极淡的水渍,像谁不小心滴上去的眼泪。
“奇怪,昨天检查还没有。”她正想用软布擦拭,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颜爵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的他戴着遮阳帽,背景是莫高窟的九层楼,风沙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开幕式顺利吗?”他的声音带着信号不稳的杂音。
“刚准备好,”冰璃雪转着手机让他看展厅,“你看这灯光,是不是比上次的方案好?”
镜头扫过《秋江独钓图》时,颜爵忽然喊停:“倒回去,那幅画的右下角。”
冰璃雪把镜头凑近水渍,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阿冰,用紫外线灯照一下。”
她心里一紧,立刻找来检测用的紫外线灯。淡紫色的光束扫过画面时,水渍处突然浮现出几行暗红色的字迹,像被月光洇开的朱砂:
“露湿青衫月满船,
秋江独钓十三年。
相思欲寄无从寄,
画里青山梦里船。”
展厅里忽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冰璃雪盯着那几行字,想起清代札记里的残句,原来完整版藏在这里。
“是那位女画师的《秋夜词》。”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屏幕那头的颜爵沉默片刻,轻声说:“阿冰,我查过她的生平。那位女画师,等了十三年,也没等到要等的人。”
午后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冰璃雪望着画中孤舟上的钓者,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看这幅画,都觉得那抹背影里藏着化不开的怅惘。
“颜爵,”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敦煌的月亮,什么时候能照回来?”
风沙的杂音里,传来他清晰的回答:“等我,下个月月圆时。”
霜降那天,冰璃雪在美术馆闭馆后,独自留在展厅。月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天窗,在《秋江独钓图》上织出张银色的网。她把颜爵送的月牙玉佩挂在展柜旁,玉色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还有七天。”她对着玉佩轻声说,像在跟谁约定。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身时,撞进个带着风沙气息的怀抱。颜爵的风衣上还沾着旅途的寒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阿冰,我回来了。”
冰璃雪埋在他怀里点头,闻到他身上松木香混着桂花香的味道。原来他路过巷尾时,又买了袋桂花糖藕。
“敦煌的月亮,”她闷闷地说,“没有美术馆的圆。”
颜爵轻笑出声,伸手摘下她发间沾着的碎纸屑:“那是因为,没有你在身边。”
月光下,《秋江独钓图》里的孤舟仿佛动了起来。冰璃雪忽然想起那首《秋夜词》,原来最好的结局,不是画里的青山梦里的船,而是有人穿过千里风沙,把他乡的月光,变成身边的温暖。
展厅外的老座钟敲响十一下时,颜爵牵起她的手,往美术馆外走去。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终于紧紧依偎在一起。街角的桂花还在落,细碎的花瓣粘在他们的肩头,像谁撒下的月光碎屑。
作者好久没写现代pa的文了,有点生疏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