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着樱花碎屑掠过江面时,冰璃雪正蹲在防汛墙的缺口处数水波。手机在卫衣口袋里震动第三遍,她终于捞出来划开屏幕,颜爵的名字像枚烫金印章嵌在顶端。
“阿冰,抬头。”
她顺着话音抬起头,视线撞进漫天飞舞的樱粉色里。观光轮渡的白色甲板上,颜爵正倚着栏杆朝她挥手,浅灰色风衣被江风掀起下摆,腕间的银链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那艘船本该按航线驶向对岸,此刻却像片被风揉碎的云,违规停在离防汛墙不到五米的地方。
“你又贿赂船长了?”冰璃雪踩着潮湿的石阶跳上船,帆布鞋底沾着的樱花被甲板硌成粉白的印记。
颜爵伸手替她拂去发梢的花瓣,指尖带着刚冲好的咖啡温度:“这次是他欠我的人情。”他侧身让出身后的矮桌,青瓷碗里盛着冰镇的樱花冻,颤巍巍的琥珀色里浮着整朵八重樱。
轮渡重新启动时,冰璃雪才发现船上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乘客。驾驶舱传来船长爽朗的笑:“颜先生包了今天下午的船!”江风卷着樱花撞在舷窗上,像场永不落幕的雪。
“为什么突然来坐船?”她舀起一勺樱花冻,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颜爵望着窗外掠过的樱花树,江岸的樱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枝垂到水面,船驶过的时候会掀起细碎的浪,花瓣便跟着漩涡打转。“记得三年前你说,想看樱花落在江面上的样子。”
冰璃雪的动作顿了顿。三年前她刚结束在北海道的交换生生活,拖着行李箱站在码头等船,也是这样的四月,颜爵撑着黑伞站在漫天樱花里,伞沿积着薄薄一层粉白。那时她随口抱怨,说东京的樱花总飘在铁轨旁,不如想象中落在水面上好看。
“你记性真好。”她把脸转向舷窗,玻璃映出自己发红的耳尖。
颜爵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抵的手臂传过来:“关于你的事,我从来没忘过。”
船行至江心时,他忽然起身牵住她的手。冰璃雪的手指习惯性蜷缩了一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指尖总能精准地找到她虎口处最敏感的神经。
“带你去个地方。”颜爵拉着她穿过甲板,通往顶层露台的铁门被他轻易推开,锈蚀的合页发出吱呀的轻响。
露台上铺着复古的波斯地毯,矮凳上放着速写本和颜料盘。颜爵掀开盖在画架上的白布,画布上是幅未完成的油画——防汛墙缺口处蹲着个穿白卫衣的女孩,正伸手去接飘落的樱花,江风掀起她的衣摆,像只即将振翅的蝶。画框边缘粘着几片干枯的樱花,应该是去年春天夹进去的。
“画了多久?”冰璃雪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的颜料,油彩还带着微湿的凉意。
“从第一次在码头看见你开始。”颜爵拧开钛白颜料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天才发现,是缺了落在你发梢的樱花。”他蘸着颜料的笔悬在半空,忽然转头看她,“可以吗?”
冰璃雪在他身边坐下,看他用扇形笔扫出花瓣的层次感。阳光透过樱花缝隙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专注的时候会微微皱眉,笔尖的樱花便有了颤动的生命力。她想起去年冬天,在他画室看见的那些画——凌晨五点的便利店,她裹着他的大衣啃三明治;飘雪的街角,她踮脚给路灯挂圣诞装饰;甚至有幅素描,画的是她趴在图书馆的书上睡着,流的口水在书页上洇出小小的圆。
“为什么总画我?”她轻声问,江风把声音吹得散碎。
颜爵的笔顿了顿,钛白颜料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的光:“因为你比樱花好看。”他说得太过自然,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的事实。
冰璃雪别过脸去看江面,有片樱花恰好落在她手背上,粉白的花瓣被体温烘得微微发卷。她想起三天前,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幅获奖作品——《等待》。画布中央是艘搁浅的轮渡,甲板上积着厚厚的樱花,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背对着观众,手里握着支枯萎的樱花。署名是颜爵。
当时策展人在旁边介绍:“这幅画的原型是三年前的樱花季,有位先生每天都包下这艘船,在江心等一个女孩,等了整整一个月。”
船开始缓缓掉头时,颜爵收起了画笔。夕阳把江面染成琥珀色,樱花在余晖里泛着金边。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的瞬间,里面的项链坠子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是枚用樱花琥珀做的船锚,里面封着整朵风干的关山樱。
“三年前你走的时候,说想乘一艘只有樱花的船。”他把项链扣在她颈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现在船来了,你愿意上来吗?”
冰璃雪低头看着胸前的船锚,琥珀里的樱花像是在流动。江风掀起漫天粉白的花雨,轮渡的汽笛声惊飞了停在桅杆上的鸽子,翅膀掠过时带起一阵樱花的旋风。
“我早就上来了啊。”她踮起脚尖,吻上颜爵的唇角,尝到他唇齿间淡淡的樱花酒味道。
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轮渡在铺满樱花的江面上缓缓航行,像艘载着整个春天的船。甲板上的速写本被风吹开,最后一页画着艘小小的樱花船,船帆上写着两个字:阿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