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迹。冰璃雪搅动着杯里早已凉透的拿铁，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停留在和主编的对话框里——那篇拖了半个月的建筑设计稿，她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抱歉，久等了。”
清冽的男声带着雨气飘过来时，冰璃雪握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狐狸眼，对方唇角噙着惯有的散漫笑意，手里还提着一把滴着水的黑伞。
“颜爵？”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蹙眉，“你怎么在这？”
“路过，”颜爵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视线扫过她面前那杯没动过的咖啡，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刚见过面，“看你对着窗户发呆，还以为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冰璃雪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三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对这个人波澜不惊的本事，可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情绪还是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来，缠得她心口发闷。
“和你没关系。”她声音冷淡，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颜爵没说话，只是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杯和她一样的拿铁，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她。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冰璃雪觉得自己像个被看穿的透明人。
“阿冰，”他忽然开口，用了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从他嘴里听到的昵称，“你还是没变。”
冰璃雪猛地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愠怒：“颜爵，我们早就没关系了，请你自重。”
“没关系？”颜爵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那你为什么听到我的名字会手抖？为什么看到我会不自在？”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故作镇定的伪装。冰璃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只是觉得意外而已。毕竟，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是啊，三年了。”颜爵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这三年里，你过得好吗？”
冰璃雪沉默了。好不好？她自己也不知道。离开颜爵后的这三年，她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努力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充实而忙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个空洞始终都在，无论用多少东西都填不满。
“挺好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敷衍，“工作稳定，生活也还算顺利。”
颜爵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端起刚送上来的拿铁喝了一口。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颜爵才再次开口：“我听说，你现在在做建筑设计？”
冰璃雪有些意外他会知道这个：“嗯。”
“挺好的，”颜爵点点头，语气真诚，“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以前就说过，想设计出属于自己的建筑。”
他的话让冰璃雪心里一酸。是啊，她以前总喜欢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的梦想，说想设计出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和力量的建筑，而颜爵总是会耐心地听着，然后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好啊，等你设计出第一个作品，我一定是第一个去参观的人。”
可后来，他们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你呢？”冰璃雪避开那个话题，反问他，“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颜爵耸耸肩，语气随意，“还是在画廊里混日子，偶尔画几幅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冰璃雪知道他说的是谦辞。颜爵在绘画上的天赋，她比谁都清楚。当年他的画展轰动了整个艺术圈，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可就在那之后不久，他却突然宣布暂停所有画展，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谁也不见。
而那时候，正是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
“听说你的画廊做得不错。”冰璃雪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新闻，说颜爵的画廊已经成为业内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之一，“恭喜你。”
“只是运气好而已。”颜爵笑了笑，没多做解释，“对了，下周我有个画展，在市中心的美术馆，你有空吗？”
冰璃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看着颜爵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她犹豫了一下，“我可能没时间。最近工作很忙。”
“没关系，”颜爵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语气依旧轻松，“票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画展门票放在桌上，推到冰璃雪面前。门票设计得很简约，上面只有画展的名字和日期，还有颜爵的签名。
冰璃雪看着那张门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彻底和这个人划清界限，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悄悄怂恿她，让她不要那么快做出决定。
“我考虑一下。”最终，她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颜爵笑了，眼底的狐狸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好，我等你的消息。”
那天的见面最终以一种不咸不淡的方式结束。颜爵没有过多纠缠，只是在离开前，又说了一句：“阿冰，如果你遇到什么难题，随时可以找我。”
冰璃雪没回应，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心里乱成一团麻。
回到家，冰璃雪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颜爵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乱了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她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能轻易地影响她的情绪。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同事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的项目汇报别忘了。冰璃雪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她打开电脑，试图继续修改那篇难产的设计稿，可脑子里却全是颜爵的影子，挥之不去。
她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实习，每天累得像条狗，却还是对未来充满憧憬。而颜爵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他们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他被她对着一幅画发表的独到见解吸引，主动过来和她搭话。
他们的爱情来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迅猛而热烈。颜爵会在她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带着热乎的夜宵出现在她公司楼下；会在她因为设计方案被否定而沮丧的时候，耐心地听她抱怨，然后温柔地鼓励她；会在她生日的时候，亲手画一幅她的肖像作为礼物，画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有光。
那时候的他们，是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对。冰璃雪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永远。可她忘了，再热烈的火焰，也有熄灭的一天。
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颜爵的名气越来越大，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开始的吧。他们开始频繁地争吵，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来的恶语相向。冰璃雪觉得颜爵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她；而颜爵觉得冰璃雪越来越无理取闹，不理解他的辛苦。
最后一次争吵，是在一个雨夜。冰璃雪拿着他衬衫上的口红印质问他，他却只是疲惫地揉着眉心，说她不可理喻。那一刻，冰璃雪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争吵，不想再解释。
“颜爵，我们分手吧。”她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
颜爵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冰璃雪重复了一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颜爵沉默了很久，久到冰璃雪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开心的话。”
那天晚上，冰璃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三年来，她刻意避开所有和颜爵有关的消息，努力让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可直到今天再次见到他，她才发现，原来那些记忆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她藏在了心底最深处而已。
第二天，冰璃雪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了公司。项目汇报进行得很顺利，得到了客户的认可，主编也对她赞不绝口，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下班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雨。冰璃雪站在公司楼下，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颜爵那张俊朗的脸。
“上车。”他言简意赅。
冰璃雪皱了皱眉：“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打车。”
“这么大的雨，你觉得能打到车吗？”颜爵指了指外面瓢泼的大雨，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你宁愿淋雨也不愿意坐我的车？”
冰璃雪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又看了看颜爵坚持的眼神，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颜爵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冰璃雪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你住在哪？”颜爵忽然开口问。
冰璃雪报了个地址。那是她离开颜爵后租的公寓，离市中心有点远，但环境还算安静。
颜爵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路线。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冰璃雪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你。”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阿冰，”颜爵叫住她，声音低沉，“明天的画展，我希望你能来。”
冰璃雪回头看他，犹豫了一下：“我……”
“就当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吗？”颜爵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那是冰璃雪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
冰璃雪的心猛地一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推开车门，逃也似的跑进了公寓楼。
回到家，冰璃雪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颜爵最后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给我们一个机会？他们之间，还有机会吗？
第二天，冰璃雪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颜爵的画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颜爵那句带着恳求的话，或许是因为她心里那份从未熄灭的念想。
画展在市中心的美术馆举行，来的人很多，大多是艺术圈的人和颜爵的粉丝。冰璃雪混在人群中，看着墙上那些熟悉的画作，心里百感交集。
颜爵的画风依旧犀利而独特，色彩鲜明，充满了生命力。可不知道为什么，冰璃雪总觉得，他这三年的画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怅然。
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幅幅地看着。忽然，她在一幅画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的女子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眼神专注地看着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画中的女子，赫然是三年前的自己。
画的名字叫《光》。
冰璃雪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记得这幅画，那是颜爵在她生日那天画的，后来一直挂在他们卧室的墙上。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这幅画。
她没想到，颜爵还留着它，甚至把它放进了自己的画展里。
“喜欢这幅画吗？”颜爵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冰璃雪转过身，看到颜爵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要把它挂出来？”
“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颜爵看着她，眼神温柔而专注，“画里的你，眼里有光。”
冰璃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阿冰，”颜爵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对不起。”
冰璃雪愣住了，抬起头看着他。
“以前是我不好，”颜爵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我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受委屈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你解释，后悔没有挽留你，后悔让你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我错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挚，“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的影子，你的笑容，你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我画了很多画，可没有一幅能比得上你在我心里的样子。”
“阿冰，”他握住她的手，眼神恳切，“我知道我以前伤害了你，我也知道我可能没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冰璃雪看着颜爵，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和悔意，看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心里那道尘封已久的堤坝终于轰然倒塌。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他。那些刻意的疏远，那些故作的冷漠，不过是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可当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地说出这些话，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份爱意，其实一直都在。
她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颜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漫天的星辰。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谢你，阿冰，谢谢你……”他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在她耳边反复呢喃着。
冰璃雪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也许，有些光，注定是不会熄灭的。即使曾经短暂地离开，也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照亮彼此的世界。
就像她和颜爵，分开了三年，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彼此的身边。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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