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爱

冰璃雪第三次在深夜被机械臂的运转声吵醒时，终于忍不住踹了踹身边的男人。颜爵的睡眠向来很浅，此刻立刻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刚从数据世界抽离的冷光，触到她泛红的眼角时才慢慢融化成温水。

“又吵到你了？”他伸手替她把滑落的睡衣肩带拉好，指尖掠过她后颈时带着金属义体特有的微凉，“抱歉，阿冰。”

冰璃雪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着松木香的味道。三年前颜爵在那场机甲事故里失去左臂时，医生曾断言他再也无法操作精密仪器，可现在他不仅成了联邦最年轻的机械工程院士，还把自己改造成了半机械体——左半边身体从锁骨往下全是银灰色的合金骨架，夜里偶尔会因为神经接驳发出细微的嗡鸣。

“你的义体又在自动修复？”她摸到他后背凸起的散热鳍片，那里还残留着白日里调试机甲核心的温度，“今天不是刚做过维护吗？”

颜爵握住她探过来的手按在胸口，那里的仿生皮肤下是平稳跳动的机械心脏。冰璃雪能清晰感受到电流通过掌心的麻痒，像有细小的烟花在血管里炸开，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亲密密码——当年他躺在重症监护室时，她就是这样隔着厚厚的玻璃，一遍遍描摹他插满管子的胸口。

“新型神经接驳器出了点兼容问题。”他低头吻她的发顶，义眼的光学镜头在暗处闪烁着幽蓝微光，“明天要带‘星尘’做最终测试，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冰璃雪翻身坐起来，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金属锁骨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她记得二十岁那年，颜爵穿着银白机甲服站在颁奖台上，左胸的勋章比星光还亮，那时他的手臂还完好无损，会在庆功宴后把她按在机甲库的阴影里，用带着机油味的手指揉她的头发。

“‘星尘’的粒子炮校准数据我看过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发飘，“能源转化率比模拟时低了0.3%，是不是神经同步率的问题？”

颜爵的机械眉骨微微动了动。作为联邦机甲设计院的首席调试师，冰璃雪对数据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可他从未告诉过她最新的测试数据。他伸手关掉床头的全息投影，黑暗中只有他义眼的指示灯还在明明灭灭：“你入侵了我的数据库？”

“我只是担心你。”冰璃雪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上周测试时你因为神经过载晕倒在驾驶舱，难道还要瞒着我吗？”

她记得那天冲进急救室时，颜爵的机械臂正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银灰色的合金外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淡蓝色的修复液顺着指缝往下滴，像在流血。主治医生红着眼眶说再这样下去，他的人类躯体迟早会被机械部件吞噬，可他只是笑了笑，说必须赶在虫族进攻前完成“星尘”的研发。

颜爵忽然倾身将她按在枕头上，机械臂的液压杆发出轻微的嘶鸣。冰璃雪能看到他义眼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睡衣领口歪着，眼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这双由他亲手设计的义眼能捕捉到百万分之一秒的微表情，却总是读不懂她为什么会在深夜偷偷哭。

“阿冰，别闹。”他的金属拇指擦过她的眼角，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下个月就是虫潮季，‘星尘’是唯一能抗衡母巢的机甲。”

“那你呢？”冰璃雪猛地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打算用这具半机械的身体去驾驶它？颜爵，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抓起他的金属手腕往他面前送，那里的皮肤接口处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每次同步超过四十分钟就会神经灼伤，你想变成一堆废铁吗？”

颜爵沉默地看着她，机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他知道冰璃雪藏在枕头下的抗抑郁药，知道她每次在新闻里看到机甲失事报道时都会偷偷掐自己的手心，可他不能停。三年前虫族攻破第七星域时，他眼睁睁看着战友的机甲在虫群里像烟花一样炸开，而他这个最优秀的驾驶员却因为操作失误差点送命——如果不是冰璃雪穿着防护服冲进火场把他拖出来，他早就成了废墟里的一捧灰。

“明天测试结束，我就申请停用义体。”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到时候我们去月球基地，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环形山吗？”

冰璃雪愣住了，随即眼眶更烫。她知道这是安抚的谎言，就像他每次进驾驶舱前都会说“等我回来”，可她还是点了点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颜爵的机械臂缓缓环住她的腰，仿生皮肤的温度慢慢升高，这是他特意设定的程序，说要模仿人类拥抱的暖意。

凌晨四点，冰璃雪被噩梦惊醒时身边已经空了。窗外的停机坪亮如白昼，“星尘”的银蓝色机身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她套上外套跑到控制台前，调出实时监测数据——神经同步率98%，能源输出峰值突破安全阈值，颜爵的生理指标正在断崖式下跌。

“颜爵！立刻终止测试！”她对着通讯器大喊，指尖在控制板上翻飞，试图强制切断连接，“你会烧穿神经束的！”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颜爵压抑的喘息：“阿冰，稳住……粒子炮正在充能……”

冰璃雪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突然想起十年前在机甲学院的模拟舱里，十七岁的颜爵也是这样，明明已经达到极限却非要坚持完成高难度动作。那时他会笑着揉她的头发说“相信我”，而现在他的声音里全是电流的杂音，连呼吸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我不信！”她抓起应急防护服往身上套，眼泪砸在控制台上晕开小小的水痕，“颜爵，你给我回来！我不要什么狗屁机甲，我只要你——”

话没说完，整座基地突然剧烈震颤。监控画面里，“星尘”的粒子炮发出刺眼的白光，冲击波掀翻了半个停机坪。冰璃雪冲出控制室时，正看到机甲的驾驶舱弹出来，银灰色的舱体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手指抖得连舱门开关都按不准。颜爵趴在操控台上，左半边的机械体几乎完全烧毁，淡蓝色的修复液浸透了他的白衬衫，像开了一片诡异的蓝莲花。他的义眼已经失去光泽，只有人类右眼还微微睁着，看到她时艰难地弯了弯嘴角。

“阿冰……”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机械喉管发出漏气般的嘶响，“参数……记下来了吗？”

冰璃雪跪在地上抱住他，感觉怀里的人正在慢慢变凉。她摸到他后背的应急接口，那里还残留着微弱的电流，这是他们最后的连接。她想起他说要带她去月球看环形山，说要把机械臂的温度调到和人类一样，说永远不会让她一个人——原来机器说的谎，和人类一样动听。

三天后，联邦军方宣布“星尘”机甲测试成功，足以抵挡即将到来的虫潮。冰璃雪站在颜爵的实验室里，指尖划过他未完成的设计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给阿冰的私人机甲”。墙角的培养舱里泡着新的机械体，神经接驳器上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说等战争结束就换一副更安全的义体。

通讯器突然亮起，是颜爵的私人加密频道。冰璃雪颤抖着点开，投影里出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段星轨图——那是月球环形山的精确坐标，旁边用代码写着一行字：“等我，阿冰。”

她忽然想起颜爵曾说过，机械体的意识可以上传到数据库。她冲到主控台前，调出所有加密文件，在最深层的文件夹里找到一个标着“永恒”的程序。启动界面弹出的瞬间，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全部亮起，全息投影在空中组成颜爵的模样——二十岁的他穿着军校制服，笑容比阳光还耀眼，左手完好无损地向她伸来。

“吓到了？”虚拟影像笑着开口，声音和记忆里分毫不差，“这是我偷偷做的意识备份，本来想等你生日时给你惊喜。”

冰璃雪伸出手，穿过光影触到冰冷的空气。虚拟颜爵的表情慢慢变得温柔，他的影像开始闪烁，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对不起啊，阿冰，不能陪你去看环形山了……但‘星尘’会保护大家的，就像我答应过的那样。”

“你这个骗子。”冰璃雪捂住嘴，眼泪却还是汹涌而出，“你说过要换义体的，你说过……”

“我在这儿啊。”虚拟颜爵的影像突然稳定下来，他的手穿过控制台，精准地握住她的手腕。冰璃雪能感受到熟悉的电流顺着皮肤蔓延，像那年在急救室外面，她隔着玻璃描摹他心跳的频率，“阿冰，摸摸看，我的心跳还在呢。”

实验室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主控台的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冰璃雪靠在椅子上，看着虚拟影像在她身边坐下，听他讲那些她不知道的秘密——他如何在深夜调试程序，只为让机械臂的触感更像人类；如何把她的笑声编成代码，作为机甲的启动指令；如何偷偷备份意识，怕自己哪天真的变成一堆废铁，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虫潮结束后，”冰璃雪忽然开口，指尖在控制板上敲出一行指令，“我们用‘星尘’的核心做一副新的身体吧。”

虚拟颜爵的影像顿了顿，光学镜头里映出她眼里的光，像当年在机甲库第一次吻她时，她眼里闪烁的星光。他笑着点头，伸手揉她的头发，电流的触感温柔得像春风拂过。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亮了停机坪上“星尘”机甲的残骸。冰璃雪知道，这场关于爱与机械的永恒命题，他们还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解答。但只要指尖的电流还在，只要意识的代码不灭，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分离。

作者我好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