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9）

陆知遥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像往常那样严厉要求重来，而是对全场说：“休息二十分钟。演员补妆，灯光再调整一下角度。”

沈清许走到一边，接过助理递来的热水和氧气，独自走到背风处，看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努力平复呼吸和心情。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陆知遥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块黑巧克力。“补充点能量。”

沈清许有些意外，接过巧克力，低声道：“谢谢。”

“高原就是这样，会放大所有的情绪和身体感受。”陆知遥站在她身边，也望着远方，“不适应是正常的。”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找到那个感觉。”沈清许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咬了一小口，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腻在舌尖化开。

“你不是找不到。”陆知遥的声音很平静，“你只是不敢完全放开那个感觉。”

沈清许一怔，转头看向陆知遥。

陆知遥没有看她，依旧看着雪山，侧脸线条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柔和：“林晚的恐惧，也是你的恐惧，对吧？”

沈清许心里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陆知遥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她一直精心维护的外壳。她习惯于计算、掌控，害怕付出真心后的一无所有，害怕失控带来的伤害。接近陆知遥，最初也带着算计。这种害怕失败、害怕真相的脆弱，确实与林晚此刻的心境隐秘地重合了。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陆知遥这时才转过头，目光澄澈地看着她：“沈清许，演戏不是把自己藏起来，而是敢于把自己打碎，把最真实、甚至是最不堪的那部分拿出来，交给角色。你技术很好，但有时候，太依赖技术了。”

这句话，比任何关于表演技巧的指导都更让沈清许震撼。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表演上是坦诚的，但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始终保留着最核心的部分，那个害怕受伤、缺乏安全感的真实的自己，被她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起来。

“我……”沈清许垂下眼睫，第一次在陆知遥面前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不用现在回答我。”陆知遥的语气缓和下来，“记住这种感觉。等一下开拍，不要‘演’林晚，试着成为她，感受她的希望和恐惧。”

休息时间结束，拍摄继续。

沈清许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将陆知遥的话和刚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消化掉。当她再次走向拍摄位置时，心态已然不同。她不再去想如何精准控制面部肌肉和眼神，而是放任自己沉浸到林晚的世界里——那种漫长的寻找带来的身心俱疲，那种近乡情怯的惶恐，那种害怕失望甚至超过害怕希望的脆弱……

镜头推近，沈清许站在村口的山坡上，望着下方简陋校舍里跑出来的孩子们，她的眼神先是充满希冀的急切搜寻，然后，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怯懦和恐惧缓缓浮现，让她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那是一种无比复杂、却真实到令人心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