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骗子的眼泪

横店的雨，跟乌镇的截然不同。

乌镇的雨是缠绵悱恻的，像少女藏在心底的秘密，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而横店的雨，尤其是夏夜的暴雨，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豆大的雨点砸在仿古建筑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穿。

晚上八点，《长风起》民国片场。

李一桐站在街道布景中央，身上那件紫罗兰色的真丝旗袍已经被造雨机浇得半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可没人有心思欣赏，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上。

"各部门准备，开始！"导演的喊声透过扩音器传来，被雨声切割得有些失真。

李一桐深吸一口气，眼神骤变。刚才还带着几分疲惫和疏离的眸子，瞬间被一层痛彻心扉的绝望和难过笼罩，眼眶瞬间发红，源源不断溢出脆弱美丽的眼泪，混在雨里也看得分明。她冲进雨中定点位置决然的摔在污水里，身体的疼痛比不过心底的疼痛半分。她难堪的回头，嘴角是无尽苦涩，看向临时搭景的咖啡馆门口。那里二楼的窗户已经全部关死，李现饰演男主角上官诚明的背影被模糊的灯光映在窗户上，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的远。

"诚明……"她痛苦的呼唤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穿过雨幕清晰地传到录音师的麦克风里，"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上官诚明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她就是那个处心积虑的江相派培养的女骗子，骗得他家破人亡，他好心救了一个伪装的戏班孤女，却招来了一生的噩梦。“我……”当李一桐张开嘴，准备说出台词的瞬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按照剧本，这里要闪回她的童年回忆，她沉浸在情绪里需要说出心声，讲述自己从小的苦难经历和江相派对她的养育和培养。

她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乌镇民宿，毕雯珺也是这样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巷尽头，眼神里满是红血丝，问她"为什么"。

心口猛地一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李一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忽然哽咽失声了。

"停！"导演皱着眉喊停，"一桐，你怎么回事？！"

李一桐猛地回过神，甩了甩头，试图把毕雯珺的影子从脑海里赶走。雨水混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从她的下巴滴落，砸在脚下的积水里，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条。"她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地说道。

副导演撑着一把大伞跑过来，递上毛巾："一桐姐，先擦擦吧，这天儿拍戏遭罪了。"

李一桐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却没擦眼睛。她知道，一旦停下来，那股汹涌的情绪可能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把毛巾还给副导演："没事，准备好了。"

副导演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坚定的眼神制止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对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再来一次！"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一桐重新调整好姿势，重新换上江飞燕那副孤苦无依泪如雨下令人心碎的面容。

剧本上的台词在脑海里盘旋，可李一桐说出来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眼前浮现的，是毕雯珺那双通红的眼睛，是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说"你说我们要一起面对所有困难的！”

她确实也骗了他，上个月庆祝她杀青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决定了要分开。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带着这样心酸复杂的情绪李一桐拍了十几条，被大雨淋透了一遍又一遍。她是江飞燕，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为了门派不得不利用爱情欺骗一个又一个富家公子的女人。她的心应该是冷的，硬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却因为动了情石头产生了裂缝，于是感到痛苦，感到内疚得无以复加。

雨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角色和现实的边界。李一桐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江飞燕，一个是她自己。两个女人，都在雨夜中挣扎，都在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自己的爱情。

"行了行了，收工！"导演终于完成任务，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口气好了很多，“一桐后面表现不错，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别感冒了。”

导演的喊声在片场回荡。工作人员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助理小雨赶紧撑起伞跑过来，把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披在李一桐身上："姐，你先披上暖和暖和。喝点热水吧？"她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李一桐接过保温杯，触手温热。她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姜糖香气飘了出来，瞬间钻进鼻腔，勾起了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以前每次她淋雨或者快来例假的时候，毕雯珺总会提前给她准备好红糖姜茶，用的就是这种粗陶保温杯。他说这种杯子保温效果最好，而且手感温润，拿在手里特别舒服。

李一桐的手指微微一颤，杯中的姜茶漾起一圈涟漪。

"这姜茶..."她抬起头，看向小雨，"哪来的？"

小雨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酒...酒店餐厅熬的。我看今天雨大，就去给你要了一杯。"

李一桐盯着小雨，没有说话。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助理了，小雨虽然平时有点迷糊，但从不撒谎。刚才那眼神闪烁，明显是有事瞒着她。

是毕雯珺让她准备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李一桐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那天，她那么决绝，把项链都扔出了窗外，他怎么可能还...

李一桐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她喝了一口姜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形成一个温暖的小太阳，驱散了些许寒意。

可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直到小雨出声打断她，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姐，你没事吧？演得太好了，刚才我都看哭了。"小雨一边帮她披衣服，一边兴奋地说。

李一桐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她接过小雨递来的保温杯，又喝了一大口姜茶。

李一桐在小雨的搀扶下，慢慢走向自己的房车。脚下的积水很深，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她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为了事业可以抛弃爱情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一直以来，她都是按照自己心意生活和工作，这次做了违心的选择，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丢失了一部分。

回到房车，暖气扑面而来，让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李一桐脱下湿透的旗袍，换上一身舒服的家居服，才感觉活过来了。

小雨给她拿来一条干毛巾，让她擦头发。"姐，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李一桐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保温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房车外，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远处的片场灯火通明，工作人员们还在忙碌着收拾设备。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一桐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一条娱乐新闻推送。

【毕雯珺南宁综艺录制路透】

李一桐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条推送。屏幕上出现了几张模糊的照片，毕雯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个浅棕色的马甲，正在酸嘢摊前做任务。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南宁天气不错，盛夏的阳光刺眼夺目，看得人心里都开朗了。

李一桐放大照片，仔细看着毕雯珺的脸。他好像瘦了点，下巴上的线条更清晰了。可是，他手腕上戴着的那块手表...

李一桐的呼吸突然一滞。

那是他们去年纪念日的时候一起买的情侣款手表。她的那块，在分手那天，和项链一起被她扔进了乌镇的水里，决绝得像个江飞燕一样玩弄感情的渣女。她以为毕雯珺也会扔掉，或者至少收起来，没想到他还戴着。

为什么？

他明明答应了分手，为什么还戴着这块手表？虽然她基本不对外戴这个表，但是如果有万一呢，万一她也被拍到过，岂不是重复万圣节同款圣诞树那时候一样的热搜，又将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李一桐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愤怒，有疑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

难道，他心里还惦记着她？

李一桐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关掉新闻推送，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毕雯珺的消息。

可是，越不想看到，那个身影就越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温暖的怀抱...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李一桐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他的眉眼，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毕雯珺..."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放弃我吧……”

李一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躲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思念他。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场无尽的悲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