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晨光

水晶囚笼内永恒不变的刺目白光，在某个未被标注的时刻，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柔和了一瞬。并非真正的光线变化，更像是一种能量场的细微调节，模拟着外界黎明的到来。冰冷、恒定的嗡鸣依旧在平台深处低吟，如同囚笼的心跳。

肖战在一种极致的虚脱与沉重的禁锢感中苏醒。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里，每一次挣脱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左胸的荆棘烙印依旧散发着持续的低沉灼痛，如同心脏深处埋着一块不灭的炭火。脖颈上，那个冰冷的暗红荆棘项圈沉重地贴着皮肤，倒刺深入血管的地方传来阵阵麻木的钝痛，时刻提醒着他被锁链捆绑的屈辱身份。皮肤上蔓延的深红荆棘纹路如同新鲜的鞭痕，在惨白衣物的领口边缘若隐若现。

血奴。

这两个字带来的灭顶耻辱感并未消退，反而在清醒的瞬间更加清晰地灼烧着神经。但昨夜那焚尽灵魂的激烈反抗，似乎已被契约的冰冷枷锁和极致的虚脱强行镇压，只留下深潭般的死寂和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他缓缓睁开眼，猩红的眼瞳里没有了昨夜的滔天怒火，只剩下被痛苦和屈辱反复冲刷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像两潭燃尽的死灰。

他微微侧过头。霍恩医生不知何时已离开。平台上除了他，空无一物。身下持续输送的微弱暖流依旧在缓慢修复着躯壳的损伤，却无法触及灵魂的冰冷。

就在这时，囚笼侧后方那扇幽灵般的水晶门无声滑开。

进来的人不是霍恩，也不是王一博。是一个穿着王家最低阶杂役服饰的年轻女仆。她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手里端着一个同样材质惨白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东西和一个水杯。

女仆走到平台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肖战一眼，仿佛他只是这冰冷空间里的一件固定陈设。她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平台边缘靠近肖战头部的位置，然后立刻后退两步，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畏惧。

“您……您的晨食。”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飞快地说完，如同完成了什么可怕的任务，立刻转身，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囚笼。门无声滑上，隔绝了她急促的脚步声。

囚笼内重新恢复死寂。只有那碗放在惨白托盘里的东西，散发着微弱的热气，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肖战的目光缓缓移向托盘。碗里是清澈见底的汤水，几乎看不到油星，只有几片煮得近乎透明的、不知名的白色根茎类植物沉在碗底。旁边水杯里是同样清澈的水。没有任何调味，没有任何香气，寡淡得像一汪清水，唯一的温度是那一点点可怜的热气。

这是给“血奴”的“食物”。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的、毫无滋味的流质。一种无声的、持续的羞辱。

肖战看着那碗清汤，猩红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撑起上半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契约的禁锢，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惨白的衣料。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因为冻伤和昨夜的酷刑依旧麻木僵硬。他端起那碗温热的清汤。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是这冰冷囚笼里唯一一点微弱的热源。他低下头，凑近碗沿。

清汤寡淡无味，如同煮沸的清水，只有一点点植物根茎特有的、极其微弱的土腥气。他小口地、机械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身体的本能贪婪地汲取着这点热量和水分，但味蕾却如同死去，尝不出任何感觉。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脖颈项圈的轻微牵动和烙印的钝痛。一碗汤水，喝得像一场漫长的酷刑。直到碗底只剩下那几片煮得稀烂的白色根茎。他用同样麻木的手指，笨拙地捏起一片，放入口中。没有咀嚼，只是含着，任由那点微弱的淀粉质在口中慢慢化开，然后艰难地咽下。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吞咽声和碗勺偶尔碰撞的轻响，在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喝完了汤，他拿起那杯水。同样是清澈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水。他小口啜饮着，冰冷的液体冲刷着口腔里残留的土腥味，带来一丝虚假的洁净感。

当最后一口水咽下，肖战缓缓放下水杯。身体的力气似乎也随之耗尽。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微微喘息着。那点微弱的食物带来的热量，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瞬间被巨大的虚冷吞噬。

他抬起眼，目光空洞地投向那片巨大的弧形水晶壁。视窗早已关闭，它再次恢复了澄澈透明的状态，无情地映照出囚笼内部的一切，也扭曲地折射着外部未知的光源。他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晶壁上——一个穿着惨白裹尸布般衣物、脖颈套着暗红荆棘项圈、脸色苍白如鬼、眼瞳猩红空洞的囚徒。

他静静地看着水晶壁上那个扭曲的、屈辱的倒影。猩红的眼瞳里，死寂如同蔓延的冰层，冻结了所有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冰冷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

水晶壁再次无声地波动起来，涟漪扭曲，景象稳定——单向视窗重新开启。

窗外，依旧是那个冰冷的观察室。王一博已经坐在了那张线条冷硬的黑色金属座椅上。他没有穿昨夜那身象征权力的制服，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领口遮住了喉结，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冷白的手腕。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似乎是某种工程图纸的文件，正垂眸专注地看着，侧脸线条在冰冷的仪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旁边的金属桌面上，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黑色液体，散发着浓郁的、属于人类世界的咖啡香气。

他没有看囚笼内的肖战。仿佛那单向视窗的存在，只是为了确保他的“财产”还在原地，而非需要时刻关注。他的姿态放松，带着一种居家的、处理日常事务的随意感。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通过某种精密的传声装置，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囚笼里。

这日常的一幕，与囚笼内绝望冰冷的景象，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肖战的目光，透过水晶壁，落在那杯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咖啡上，落在王一博翻阅文件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落在他那平静专注的侧脸上。猩红的眼瞳深处，那死寂的冰层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无声地漾开。

不是恨。

不是怒。

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空洞的注视。

他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夹缝里的幽灵，透过水晶的壁垒，窥视着那个将他打入地狱的人，如何在他承受永恒酷刑的牢笼之外，平静地享用着属于“人”的、温暖的日常。

王一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翻动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深潭般的眼眸抬起，穿透单向视窗，精准地落在了肖战身上。

两人的目光，隔着冰冷的水晶，无声交汇。

王一博的眼神平静依旧，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极其细微的不耐烦，如同主人看到笼中宠物不合时宜的注视。他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图纸，修长的手指在纸页的某个复杂结构上轻轻点了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肖战依旧静静地靠着平台，猩红的眼瞳空洞地回望着。水晶壁上清晰地映出王一博低头专注的侧影，也映出他自己苍白麻木的脸。

囚笼内，只有肖战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平台低沉的嗡鸣，以及水晶壁外传来的、清晰无比的纸页翻动声。

这日常的声响，像最细小的砂砾，无声地磨砺着灵魂深处那根名为“囚徒”的冰冷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