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与界限

王一博离开后，水晶囚笼内的死寂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压力，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绝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充满未知的凝滞。肖战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平台，身体依旧疲惫虚弱，但思绪却像被投入石块的湖面，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混乱。

“共生守护契约”……

“保障生命安全和基本需求”……

“不再是血奴”……

“契约的另一方”……

这些词句如同冰冷的楔子，强行钉入他被仇恨和屈辱填满的意识。王一博坦然的承认和近乎冷酷的规则阐述，像一把双刃剑，既斩断了他昨夜被彻底打入“血奴”深渊的绝望锁链，又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名为“契约规则”的、更加复杂难解的屏障。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腕上，荆棘项圈冰冷的触感依旧清晰。左胸的烙印传来熟悉的钝痛。而颈侧……那点鲜红的“朱砂痣”印记，王一博口中“契约显化”的存在，此刻正清晰地传来一丝持续的、微弱的……暖意。

这不是错觉！

在王一博解释之前，这暖意也曾出现过，但都被他归咎于痛觉的余波或精神恍惚。此刻，在“共生守护契约”的概念下，这暖意变得如此鲜明，像一颗被点亮的微小火种，固执地在他被冰封的感知世界里燃烧着。它并非炽热，更像一种稳定的、生命源泉般的温煦，与项圈和烙印的冰冷痛苦形成了诡异的共存。

肖战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点“朱砂痣”。触感微凸，带着皮肤本身的温热，而那奇异的暖流似乎顺着指尖回流，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感**？这感觉让他瞬间缩回了手，如同被烫到，猩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惊疑和排斥。

安宁？在与灭族仇人缔结了如此诡异的契约之后？这感觉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荒谬！”他低声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囚笼里显得格外沙哑破碎。他猛地闭上眼，试图用意志驱散那不合时宜的暖意和随之而来的混乱。他宁愿回到昨夜纯粹的恨意和屈辱中去，至少那里界限分明，目标清晰。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套上了一个名为“共生守护”的枷锁，连恨意都似乎被这诡异的契约规则所约束。

王一博最后那句“在契约规则之外清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囚笼之内，在这契约的束缚下，王一博会“保障”他？而一旦离开这里，或者触碰到血仇的底线，那冰冷的清算便会降临？

这算什么？圈养？等待宰割的缓刑？

屈辱感再次翻涌，但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新的、更深的无力感。他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由王一博主导规则的游戏，连仇恨的表达方式都受到了限制。

时间在肖战内心的激烈交战和那点颈间暖意的固执存在中缓慢流逝。

囚笼内的光线模拟着夜色，白光变得柔和朦胧。水晶门无声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女仆，也不是霍恩医生。

是王一博本人。

他换回了那件柔软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谷物香气的粥，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食物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囚笼里消毒水和冰冷的金属气息，带来一种近乎“家”的温暖错觉。

肖战的身体瞬间绷紧，猩红的眼瞳警惕地盯着他。王一博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平台边，将托盘平稳地放下。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但少了昨夜那种刻意施加的压迫感。

“你的晚餐。”王一博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契约要求保障你的基本营养。” 他特意强调了“契约要求”，像是在划清界限。

肖战的目光落在碗里。那不再是寡淡的清汤，而是熬煮得浓稠软糯的米粥，点缀着一些细碎的蔬菜和撕碎的鸡肉丝，散发着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旁边碟子里的水果新鲜饱满，色彩诱人。这与之前维持最低生命的“饲料”天壤之别。

屈辱感让肖战想一把掀翻托盘！但……契约规则？履行义务？保障生命安全？王一博那冰冷清晰的规则阐述在脑海中回响。拒绝，意味着什么？是违背了王一博所谓的“义务”，还是……在某种程度上，也违背了这契约对自己“活下去”的要求？

他僵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身体的本能在香气的诱惑下发出渴望的信号，而尊严则在尖叫着反抗。

王一博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挣扎。他放下托盘后，目光扫过肖战颈侧。那点“朱砂痣”在朦胧的光线下依旧醒目。他微微蹙了下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极其小巧的、扁平的金属盒，放在托盘旁边。

“这是特制的药膏，对契约印记的稳定和周围皮肤的舒缓效果更好。”他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霍恩调配的。契约印记需要保持稳定，避免外力刺激或感染，这也是‘守护义务’的一部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粥要趁热。” 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颗投入肖战心湖的小石子。

门无声滑上。

囚笼内只剩下肖战和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以及那盒小小的药膏。

肖战死死盯着那碗粥，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香气无孔不入，勾引着虚弱的身体。颈侧的暖意似乎也随着食物的靠近而微微活跃了一丝。

他想起王一博的话——“契约要求保障你的基本营养”、“保障生命安全”、“你需要活下去”。

活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粥。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一丝冰冷。他用勺子舀起一小口，浓郁的米香混合着蔬菜的清甜和鸡肉的鲜美瞬间充斥了口腔！味蕾被这久违的、真正的食物滋味彻底唤醒！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长久以来的虚冷和饥饿感。

这感觉……太真实，太舒服了。舒服得让他感到一种新的、更深的屈辱——他竟然在仇人提供的食物中，感受到了身体本能的满足和愉悦！

他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僵硬而缓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混合着蜜糖的毒药。美味与屈辱交织，暖流与恨意并存。他吃完了粥，又机械地吃掉了水果。身体诚实地汲取着能量，暖意和力量感在恢复，但内心的冰层似乎裂开了更深的缝隙，充满了混乱的泥泞。

吃完后，他的目光落在那盒小小的药膏上。王一博说它对“契约印记”好。他本能地排斥再去触碰那个象征屈辱和诡异契约的印记，但印记本身传来的暖意，以及王一博那句“避免感染”（这确实符合他自身的利益），让他犹豫了。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药膏。盒子冰凉，打开后，里面是淡绿色的膏体，散发着比之前那罐更清新、更舒缓的草木香气。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朱砂痣”的中心，只涂抹在周围微微泛红的皮肤上。

药膏清凉舒适，瞬间抚平了项圈摩擦带来的细微刺痛。而当他指尖无意中极其轻微地掠过印记边缘时，那奇异的暖意似乎……回应般微微跳动了一下？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靠在平台边，疲惫地闭上眼。胃里是温暖的食物，颈间是清凉的药膏和那点固执的暖意。身体的舒适感是真实的。但灵魂却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沉溺于这被“守护”的、生理上的安宁，另一半则在仇恨的烈焰中痛苦地煎熬，为这片刻的“舒适”感到无比的羞耻和背叛。

水晶壁上映着他苍白而迷茫的脸。那颗尘埃依旧固执地附着在那里。而囚笼外，或许王一博正坐在观察室里，平静地处理着文件，履行着他所谓的“契约义务”，将两人之间血海深仇的清算，冷静地推向了那个名为“规则之外”的未来。

界限已然划下。在这界限之内，是冰冷规则下的“守护”与被迫的“生存”；在这界限之外，是依旧汹涌、不死不休的血仇。肖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仅被困在这水晶囚笼里，更被困在了王一博亲手划下的、名为“共生契约”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牢笼之中。而颈间那点持续散发的暖意，既是这牢笼的证明，也成了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矛盾而讽刺的……生机。温馨尚远，但冰冷的绝望，确实已被这暖意和复杂的规则，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充满挣扎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