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市中心医院VIP病房的百叶窗透进几道灰白光线。林清菡趴在病床边惊醒时,脖子酸涩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她直起身揉揉僵硬的脖颈,目光立刻黏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顾时衍睡得很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大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阳光恰好落在他眼下那片青黑上,把胡茬青也照得格外分明。林清菡伸手探向他额头,指尖刚碰到皮肤就猛地收回来——不是因为烫,是他皮肤上那截外露的锁骨线条突然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只不过当时满身是血,比现在吓人多了。
她甩甩头把晦气的记忆赶走,目光落在床头柜。保温桶里的莲子羹还剩小半桶,是昨晚她守在这里时,家里老阿姨送来的。旁边散落着几张检查报告,上面的专业术语看得她头晕。林清菡撑着桌面站起来,腿麻得差点跪倒在地。
她轻手轻脚收拾那些文件,指尖无意中扫过顾时衍搭在床沿的手。白色绷带从手腕缠到指尖,只露出骨节分明的指骨。林清菡鬼使神差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凉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突然,她注意到他蜷曲的指缝间闪过一丝金属反光。
好奇心驱使她想掰开看看,可那手指攥得死紧,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林清菡想起集装箱里的事,咬咬牙从他西装内袋摸出那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枚染血的蝴蝶袖扣。
银白色金属表面已经氧化发黑,干涸的血迹像暗红色的蛛网爬满蝴蝶翅膀。林清菡捏着证物袋边缘,指节泛白。这枚袖扣她认得,每个纹路都刻在她脑子里。五年前亲手打磨的时候,她在台灯下熬了三个通宵,手指被刻刀划了大小七八道口子。
阳光慢慢升高,透过百叶窗在袖扣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林清菡突然注意到内侧似乎有刻痕,她把证物袋举到光线下调整角度,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0.5厘米见方的篆体"菡"字,笔画间还留着当年刻刀不慎划出的小毛刺。林清菡的呼吸一下子堵在喉咙里,耳边嗡嗡作响。她踉跄后退撞到床头柜,保温桶晃了晃发出闷响。
五年前那个毕业晚会,她就是戴着这对袖扣去见他的。彼时林氏还没破产,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在后台化妆间镜子前,她踮脚给顾时衍戴上袖扣,指尖故意划过他喉结:"等我们结婚那天,你必须戴着这个。"
他当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镜子上,呼吸扑在她耳廓:"那得看林大小姐表现好不好。"
那些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连他衬衫上淡淡的雪松味都仿佛能闻到。林清菡捂住嘴,尝到嘴里淡淡的血腥味——是刚才咬得太用力咬破了下唇。
手机震动惊得她差点把证物袋扔地上。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第一张是医院的抵押协议扫描件。借款人签名处龙飞凤舞的"顾时衍"刺得她眼睛生疼,抵押标的那栏赫然写着"活体肾源"。
林清菡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点开第二张。照片里顾时衍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左边腰侧贴着巨大的纱布,连透过照片都能感受到那份脆弱。第三张是银行流水,七位数的金额正好在林氏第一次宣布破产重组的前一天到账。
原来他说的"我自有办法"是这个意思。
原来她拿着那笔救命钱嘲笑他不择手段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里被摘走一颗肾。
林清菡跌坐在地板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呛得她想咳嗽又咳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屏幕上,把那张五年前的手术照片泡得模糊不清。
她想起这五年自己是怎么说他的。在所有记者面前说他背信弃义,在商业酒会上假装不认识那个帮她挡酒的男人,甚至上个月在他办公室,她还把股权转让书甩在他脸上,骂他趁火打劫。
"原来......我才是那个混蛋......"她捂住脸,压抑了五年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震得窗台上的蔷薇花都轻轻摇晃。
就在这时,病床上突然传来窸窣声。林清菡慌忙抹掉眼泪抬头,看见顾时衍的手指正在轻微抽动。她膝行过去抓住他的手,掌心下的手指猛地回握住她。
顾时衍的睫毛颤了颤,像只濒死的蝴蝶扑腾着翅膀。林清菡屏住呼吸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聚焦,最后牢牢锁住她手中的证物袋。
"袖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还在吗?"
三个字让林清菡的防线彻底崩溃。她把证物袋塞进他掌心,看着他用尽全力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再次涌上来,她哽咽着说:"在,一直都在......"
顾时衍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脸上,掠过她通红的眼睛和湿透的衣领。当看到她手机屏幕上那张肾源协议时,他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又恢复平静。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林清菡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证物袋摸出那枚袖扣。金属已经被他攥得温热,她小心地把袖扣塞进他手心,让刻着"菡"的那面贴着他的掌心。
顾时衍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感受那个刻痕。他看着林清菡,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里面有痛楚,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四目相对,五年的误会在泪光中慢慢消融。林清菡突然很想抱抱他,就像五年前无数个夜晚那样,从身后圈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带着淡淡烟草味的衬衫上。
顾时衍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林清菡吓得魂飞魄散,按铃的手指都在发抖。
"医生!快叫医生!"她扑到床边,眼睁睁看着顾时衍的脸迅速失去血色,紧握袖扣的手无力地垂落。
门板被猛地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林清菡被挤到墙边,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给顾时衍上氧气管、注射药物。监护仪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像重锤一样敲在她心上。
她死死盯着顾时衍那只垂落的手,银白的蝴蝶袖扣从掌心滑出来,在床单上转出细碎的光芒。
袖扣碰撞床单的脆响像冰锥刺穿耳膜。林清菡扑过去时膝盖在地板上擦出火辣辣的疼,但她完全顾不上——顾时衍的脸色比手术单还要白,嘴唇泛着缺氧的青紫色,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时衍!顾时衍!"她攥住他冰凉的手腕,脉搏快得像要爆炸。监护仪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红色警报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疯狂跳动。
医生带着护士冲进病房,推床的滚轮声碾碎了清晨的寂静。林清菡被护士长用力拉开,后背撞在墙上,视线却死死粘在顾时衍身上。他的左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抓了两下,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垂落。
"肾上腺素准备!"\
"心率下降!准备除颤!"\
"病人失血过多加上术后并发症......"
专业术语像冰雹砸下来,林清菡浑身发抖。她看见电极板按在顾时衍胸口,他的身体猛地弹起又落下。那枚蝴蝶袖扣掉在床脚,银白金属沾了点床单的蓝印花纹,像只折翼的蝴蝶。
"让我过去......"她推开拦着的护士,声音嘶哑,"他戴着很重要的东西......"
没人理会她的疯话。医生们围着病床忙碌,白大褂翻动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哀求。林清菡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这才发现自己右脚的拖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袜子边缘勾在床脚铁架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丝。
就像他们之间这五年,被时间拉出无数道裂痕。
"嘀——"
监护仪突然发出单调的长鸣。
林清菡的血瞬间冻住了。她看见医生们的动作凝固了一瞬,然后更加疯狂地按压顾时衍的胸口。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此刻像个破败的木偶任人摆弄。
"不......"她终于挣脱束缚扑过去,却被主治医生按住肩膀。老教授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林小姐!请配合治疗!"
"那是我的!"她指着床脚的袖扣,眼泪糊得视线一片模糊,"他攥了五年的东西......是我的名字......"
也许是她的哭喊起了作用,也许是濒死的执念创造了奇迹——顾时衍猛地呛出一大口血沫,监护仪恢复了微弱的跳动声。护士立刻用吸引器清理他的口鼻,老教授脱力地靠在墙上,摘下眼镜擦了擦汗。
"暂时稳住了。"他声音沙哑,"但情况很不乐观,需要立刻进ICU。"
林清菡跪在地上,看着护士用无菌单盖住顾时衍的脸。那个"菡"字还在她掌心烫着,五年来的怨恨像潮水般退去,露出礁石般尖锐的愧疚。她想起上个月把股权转让书甩在他脸上时,他手腕处一闪而过的疤痕;想起破产重组大会上,他隔着人群投来的复杂眼神;想起昨晚在集装箱里,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原来所有的冷漠都是伪装,所有的伤害都是盔甲。
护士们推着病床往外走,林清菡踉跄着跟上,手指拂过顾时衍垂落的手腕。突然,他的无名指动了动,极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就像五年前无数次,他在无人处偷偷勾住她的手那样。
林清菡的心脏被这一下勾得剧痛。她追到电梯口,看着不锈钢门缓缓合上,顾时衍苍白的脸消失在视线里。晨光照亮她掌心的冷汗,那枚袖扣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林清菡突然蹲下身干呕,吐出来的只有酸水。胃里翻江倒海,心口却空荡荡的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是条短信:
"想知道五年前他为什么要走吗?下午三点,西郊废弃码头。别带警察,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林清菡盯着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透过医院长廊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擦干眼泪站起身,将那枚刻着"菡"字的袖扣郑重地放进衬衫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不管前方是什么陷阱,这次她必须自己走过去。为了顾时衍,也为了那个被仇恨蒙蔽了五年的自己。
长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快步走来,神色慌张:"林小姐,不好了!公司账户突然被冻结,所有合作方同时发来解约函......"
林清菡猛地回头,晨光在她眼中折射出锐利的光芒。她摸了摸胸口的袖扣,金属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一丝安心感。
"我知道了。"她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备车,去公司。"
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