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攥着拳,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紫微大帝,你是打算困死在这地府,还是……没第二条路了。”
秦广王望着殿外紫微大帝的背影,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大殿。那时烛火也是这般幽绿,韩擒虎——他的前任,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敲着案几上的卷宗。
“有时候啊,笔下的判词不能歪。”老阎王的声音混着烛花爆裂声,“一笔歪了,底下的魂就找不回正路了,没回头的机会。”
他顿了顿,翻到卷宗里天庭发来的谕令,指尖在“天规”二字上轻轻点了点:“你得记着,上头那些判罚,未必是为了谁对谁错。不过是想让下头的人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
秦广王当时只当是老人的絮叨,此刻望着紫微大帝周身不容置疑的星辉,忽然品出些别的味道——那些看似铁面无私的规矩,那些层层叠叠的“应当”,像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想抬头的魂,也网住了握网的人。
韩擒虎最后摩挲着案角的刻痕,那是历任阎王留下的印记,深浅不一:“听不听,在你。但别让人觉得,你手里的笔,只是替别人写字的。”
殿内的烛火晃了晃,秦广王握着判官笔的手,指节微微动了动。
紫微大帝周身星辉骤然暴涨,青铜神殿虚影发出沉闷的轰鸣,紫金色的威压如怒涛般席卷整个庭院,地砖上的阴纹被震得粉碎。
“放肆!”他怒视着凌渊,声音里淬着冰,“我执掌紫微宫,护佑天庭秩序千年,对天庭忠心耿耿,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妄议背叛!”
他抬手一挥,一道星辉化作长鞭,直抽向凌渊面门,却被吕洞宾横剑挡下。金光与星辉碰撞,激起漫天碎屑。
“忠心?”吕洞宾冷笑,“是忠于天庭的规矩,还是忠于那些藏在规矩背后的算计?你护的,究竟是三界秩序,还是某些人不容撼动的权柄?”
紫微大帝脸色铁青,周身星辉愈发炽烈:“天庭便是三界秩序的根基!质疑天庭,便是质疑天地法则!我今日便让你明白,什么是君臣尊卑,什么是天道威严!”
青铜神殿虚影猛地向前碾压,殿顶的日月星辰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吕洞宾持剑而立,白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中却毫无惧色——有些忠心,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早已成了腐朽秩序的遮羞布。
两道模糊的身影从阴雾中缓步走出,看不清面容,周身却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气场——既非仙力也非阴气,淡得像一层薄雾,却让庭院里的星辉与金光都悄然收敛。
“凌渊,凌尘。”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没有起伏,“这两个孩子,我们要带走,做几日客。”
紫微大帝瞳孔骤缩,周身星辉下意识地运转,想探查两人的底细,可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却像沉入了无底深渊——看不到修为波动,感受不到力量源头,仿佛眼前只是两团没有实质的影子。
“你们是谁?”他沉声喝问,心头第一次涌起不安。以他的实力,三界之内能让他看不透的存在寥寥无几,要么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要么……是远超他的强者。
可地府乃阴司重地,阴气缭绕,凡人踏入半步便会被侵蚀魂体,更别说如此从容地站在这里。
“地府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紫微大帝握着星辉的手微微收紧,眼神锐利如刀,“能毫发无损地进来,还能在我面前隐匿所有气息……”
他忽然顿住,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在心底浮现——这两人,绝不可能是凡人。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的实力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甚至能随意操控自身的力量波动,让他这等大帝都无法窥探半分。
吕洞宾也握紧了长剑,纯阳剑意悄然运转,却从那两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威胁,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他望着那两道身影,忽然明白,这场地府与天庭的对峙,恐怕要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凌渊下意识地将凌尘护在身后,却见其中一道身影抬手轻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与凌尘轻轻托起,竟让他无法抗拒。
“放心,只是做客。”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等我们回来,有些事,自会给你们一个答案。”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带着凌渊与凌尘,缓缓融入阴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紫微大帝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青铜神殿的虚影都因他的心神不宁,开始微微晃动。
凌渊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托着,忍不住皱眉:“我不是该回人间吗?怎么还在……地府?”
“非也。”其中一人淡淡开口,脚步未停,引着他们往阴雾更深处走,“通往各处的路,从不止一条。我们来此,也并非只走了人间到地府的那条道——地府之内,本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通道。”
说话间,前方突然浮现出一道扭曲的光桥,桥面如绸带般缠绕,首尾相接,竟分不清起点与终点,正是莫比乌斯桥。两人踏桥而上,凌渊与凌尘只觉眼前光影流转,待站稳时,周遭的阴寒已消失无踪。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天地,云雾缭绕间,能看见错落的屋舍,檐角挂着的不是地府的幽绿灯笼,而是暖融融的光晕,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这是连十殿阎罗都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到了。”引路人身形一顿,抬手示意。
凌渊抬头,只见前方石碑上刻着“阳平治”三个古字,笔锋温润,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庄重。
凌尘攥紧凌渊的衣角,小声问:“究竟是谁要请我们来这里?”
“并非我们。”另一人摇头,目光望向远处云雾深处,“是这片地方的治理者。”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里……算是独立于地府之外的一方小世界,不属天庭管,也不属阴司辖。”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云雾缓缓散开,一道身影正缓步走来,衣袂间带着与这方天地相融的平和气息。
云雾散开的瞬间,一道身影缓步走出。他身着素色宽袖长袍,衣摆绣着细碎的云纹,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竟像是将天边的流云裁了下来。眉眼俊朗得近乎不真实,目光落处,连周遭的光晕都柔和了几分,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不敢放肆直视。
凌渊看得微怔,下意识转头望向四周——脚下是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两侧种着不知名的花草,花瓣上沾着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远处的屋舍依山而建,白墙黛瓦隐在云雾间,偶尔有清脆的鸟鸣传来,竟比人间最秀丽的仙境还要动人。
“这里……也太美了吧。”凌渊忍不住轻声感叹。
身旁的引路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毕竟曾是做过政治中心的地方,规制与景致,自然不会差。”
话音刚落,那道俊朗身影已走到近前,周身没有丝毫威压,却自带一种沉稳的气度。他对着凌渊与凌尘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如春风:“二位一路辛苦,我是阳平治的管理者,唤我玄洲便可。”
凌渊这才回过神,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凌尘猛地往后一甩胳膊,眼底燃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声音清亮又带着股不服输的劲:“我可是要打破霸权的!天庭那套规矩,还有那些压在头上的权柄,都得掀了!”
玄洲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拂过袖上云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哦?那你们,真正与天庭的人交过手吗?”
他抬眼看向凌尘,目光不疾不徐:“比如东皇太一,你们曾与他对过招。”这话不是疑问,更像是陈述一件已知的事,“可天庭之上,并非只有他一位强者。”
玄洲的视线落在凌尘周身若隐若现的气息上,那混沌气尚带着几分不稳定的波动,像裹着火星的棉絮:“你身上的混沌气,还未完全开发,稍有不慎便可能失控反噬。就凭着这份尚未成熟的力量,要面对整个天庭的势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况且,‘霸权’二字,从来不止一种模样。有的是明面上的天规束缚,有的是暗地里的规则操控;有的是强者对弱者的碾压,有的是旧秩序对新力量的禁锢。你们一心要推翻,可分得清,自己真正要打破的,是哪一种?”
凌尘的气势顿了顿,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天庭的统治便是一切的根源,却没细想过,那些藏在“霸权”二字背后的,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凌渊猛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玄洲:“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我朋友还在地府等着,我们不能久留,先告辞了。”
他刚要转身,玄洲却抬手轻轻一握——凌渊只觉一股无形之力瞬间裹住全身,四肢像是被缠上了柔软却坚韧的丝线,明明没什么痛感,却连抬步都做不到,连带着脑袋也被那股力量轻轻定住,没法随意转动。
“难得来阳平治做客,急什么。”玄洲的声音依旧温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左右地府那边,暂时乱不起来,不如先留下歇歇。”
“这是什么手段?”凌渊又急又气,体内的力量下意识地涌动,却像撞进了棉花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激起,“为什么我动不了?”
“不过是‘天罡定身诀’,小手段罢了。”玄洲淡淡带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凌渊周身,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从他体内感知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又像是发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关联。
他的视线又转向凌尘,落在那若隐若现的混沌气上时,眼神微微沉了沉,指尖在身侧悄然蜷起,却很快又松开,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罢了,不逗你们了。”玄洲抬手撤去定身诀,语气依旧轻松,“要走也可以,但走之前,得先随我去个地方——有些东西,或许你们该看看。”
凌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还是觉得不对劲,可看着玄洲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想想刚才那深不可测的实力,终究还是没再坚持,拉着凌尘跟上了他的脚步。他没注意到,玄洲走在前面的背影,比刚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又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玄洲引着两人走到一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黑棋密密麻麻地围在中央,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困着,棋势沉闷,透着一股压抑的滞涩感,却又看不出究竟指向什么。
他随手拿起一枚黑棋,在指尖轻轻转着:“你们可知,这棋是怎么下的?”
凌渊凑过去看了看,黑白棋子交错,看不出什么章法,皱着眉摇头:“我哪懂这个。”
凌尘却盯着棋盘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起一枚白棋。他没按寻常的围堵路数,反而将棋子落在了黑棋最密集的包围圈边缘,那枚白棋落下的瞬间,原本凝滞的棋势竟微微一动。
紧接着,他又接连拿起几枚白棋,落点看似散乱,却像在黑棋的围堵中硬生生开辟出了新的脉络。不过片刻,原本被死死困住的白棋竟顺着他的落子方向,一点点渗透进黑棋的阵中,不是强硬的吞噬,反倒像是带着某种柔和的力量,将原本紧绷的黑棋阵形,悄然改造成了新的模样。
玄洲捏着黑棋的手指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却没说话,只是看着棋盘上渐渐变化的局势,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印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