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偷月亮

A市十月的夜，风是淡紫色的，带着桂花与塑胶操场混合的甜腥气味。

艺术学院最高的那栋楼是废弃的旧图书馆，屋顶天台因为年久失修，铁门常年挂着一把没锁的链子锁，形同虚设。

沈清禾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是在下午贺峻霖发来的定位——【老图天台，晚九点，带你偷月亮】。

九点整，图书馆最后一盏感应灯熄灭。沈清禾拎着画板袋，蹑手蹑脚推开铁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叹，像老人咳嗽，惊得她心脏漏跳一拍。

可下一秒，她就被眼前的光吸住视线——

天台中央，贺峻霖背对她，正弯腰调试一架老式天文望远镜。

一盏露营灯被他调到最暗，只够照亮他指尖。少年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帽子堆在后颈，后颈的棘突像一枚小小的月牙骨。

听见门响，他没回头，只抬手在空中晃了晃，示意她过去。

精神体月影兔趴在他脚边，银灰色的长耳被夜风反复吹倒又竖起，耳尖带着一点半透明的光，像沾了磷火的绒毛。

兔子仰头看见沈清禾，立刻原地蹦了一下，尾巴拖出一道流星似的光屑。

沈清禾屏住呼吸，生怕动作一大，会把这些光屑震碎。

贺峻霖学姐，慢点。

贺峻霖终于转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笑。

贺峻霖这里有一滩积水，会滑。

他伸过来的手在昏灯下像一段温润的玉，掌心却有几道浅浅的红色压痕——是刚才搬望远镜时勒出来的。

沈清禾搭住他的手腕，指尖碰到他腕骨内侧的脉搏，跳得很快，和她的差不多乱。

贺峻霖今晚有猎户座流星雨，ZHR值120。

贺峻霖把相机肩带往脖子上又绕了一圈，另一只手把拍立得塞进她手心。

贺峻霖我负责拍星轨，你负责许愿。

沈清禾低头看相机，是宝丽来SX-70，复古翻盖款，金属边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次日光亲吻。

她掀开取景框，镜头里恰好框住贺峻霖的侧脸：睫毛被灯打出极长极翘的阴影，鼻梁一点高光，唇角含着一点牙膏味的薄荷气——离得太近，她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沈清禾我不会调焦。

她小声说。

贺峻霖我教你。

贺峻霖站到她身后，双手从她肩侧绕过去，覆在她手背上。他的卫衣袖口沾了一点夜露，湿凉地贴着她腕内侧。

咔哒——镜头对焦。

取景框里，月影兔突然一跃而上，蹲在天台栏杆，尾巴像一根被点亮的银针。沈清禾下意识按下快门。

“咔嚓。”

一张白色相纸悠悠吐出，贺峻霖捏住一角轻轻摇晃，像在哄一个刚醒的婴儿。

相纸里，先浮现的是天台的铁栏杆，然后是沈清禾模糊的背影——但最清晰的是她耳后，一只虚化的兔耳少年正弯腰，唇几乎贴在她发旋。

沈清禾耳根瞬间烧起来。

沈清禾这、这不算灵异照片吧？

贺峻霖低笑，嗓音带着一点沙。

贺峻霖灵异？这是月影兔的祝福。

说话间，第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一道极亮的银线，从东北向西南劈开夜空，尾迹拖出三秒才散。沈清禾下意识抓住贺峻霖的袖子。

沈清禾快许愿！

少年却没闭眼，反而偏头看她。

她睫毛颤得厉害，像被风吹动的麦芒，唇角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

贺峻霖忽然想起下午在天台布置时，月影兔用尾巴扫过他鼻尖。

现在，那颗心跳就在他臂弯里，隔着一层卫衣布料，砰砰砰，像有人在黑夜里敲他的肋骨。

第二颗流星来了，更亮，几乎擦着楼顶。

沈清禾刚睁眼，就被贺峻霖捧住了脸。

他的掌心是凉的，指尖却在发抖。

贺峻霖学姐。

他声音低到近乎气音。

贺峻霖我可以把愿望用掉吗？

沈清禾没反应过来。

沈清禾嗯？

下一秒，唇上落下一点温热。

很轻，像月影兔的尾巴扫过，又像拍立得相纸刚吐出时带的那点化学药剂味，微苦，却迅速在空气里挥发成甜。

沈清禾睁着眼，看见贺峻霖的睫毛近在咫尺，根根分明，尾端沾着一点露营灯的暖黄。

他的唇只停留了两秒，甚至更短，却足够让她的世界从猎户座边缘炸成一朵无声的烟花。

退开时，贺峻霖的拇指在她脸侧蹭了蹭，像替她擦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贺峻霖我的愿望用完了。

沈清禾的呼吸还停在半空，心脏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像被月光熨平的一页纸。

第三颗流星划过，这次是蓝白色的，像一块碎冰。

月影兔在栏杆上转了个圈，尾巴扫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淡淡的光斑，像被谁在天台撒了一把碎钻。

沈清禾低头，发现拍立得相纸已经完全显影——

画面里，贺峻霖的唇贴在她鬓角，而她闭着眼，睫毛上沾着一点星芒。

相纸右下角，他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小字：

【2025.10.14，送你，今晚的月亮。】

沈清禾指尖发颤，刚想说话，忽然一阵风卷起天台边缘的积水，水面倒映的星空碎成千万片。

贺峻霖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她，声音混在风里，柔软得不像话。

贺峻霖学姐，风大了，我们回家。

他牵住她的手腕，月影兔跳下来，尾巴扫过两人交握的地方，留下一点微凉的磷光。

那一点光，像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沈清禾心里某扇从未被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