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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寒林葬喙

追忆乱世

三日前,烈盾卫中军大帐,深夜。

帐外阴风如鬼爪撕挠着帐篷油布,灯火昏黄摇颤,如同风中残烛。

加雷尔独自枯坐帅案之后,灰蓝色眼珠凝望着跳动的火苗深处,仿佛窥视着无形的深渊。

倏然间,风声变了调。

不再是呜咽,而是无数细碎、急遽、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像一片污秽的血色浪潮拍打岸堤。

“噗嗤!”

灯火骤然被气流撕裂、熄灭,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一刹那,粘稠的腥风与无数尖锐的吱鸣猛地灌满营帐,视野被一片疯狂涌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完全淹没。

无数血色的、瞳孔燃烧着鬼火的吸血蝙蝠,如同从噩梦深处倾泻而出的污垢洪流,它们在狭窄的空间里狂乱飞舞、碰撞、聚合、旋扭。

翻涌的血蝠之潮骤然悬停,如同被无形的冰针钉死在冻结的时空里。

万千血蝠死寂悬浮,密密麻麻的翼膜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天幕,紧接着,这些冰冷的、僵化的蝙蝠躯壳如同被无形的手揉捏、碾碎、排布……

血粮已送,寒鸦将逝。

三日静候,孤城洞开。

一行由无数细小蝙蝠尸骸拼砌而成的森冷文字,骤然在帐幕半空浮现,粘稠的蝠血沿着虚幻的笔划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砸出一个个小而深的腥黑孔洞。

字迹消散的瞬间,凝固的蝠群如同风化的枯骨,哗啦啦化作簌簌飞落的干枯尘埃与腥臭黑血,铺满了半座帅案、冰冷的地面,也粘腻地覆盖在加雷尔的鬓角与肩甲之上。

残存的烛火“嗤”一声重燃。

火光微弱地摇曳着,照亮了加雷尔眉梢一滴缓缓滑落的、浓得发黑的血污,以及嘴角微微勾起的那一缕残酷冰封的微笑。

“组织之密令””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如同棺椁深处摩擦的铁链声,淹没在血腥的尘埃里,“格里奥的爪牙,该让‘暮’的来剔骨了。维罗妮卡…你的蝙蝠,依旧如此…令人‘愉快’啊。”

夜,深得像古墓沉铁的棺盖,死死压向森林。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最细小的虫豸都蛰伏得如同石粒。

参天的古木扭曲着腐朽的肢体,枝桠如干枯鬼爪般交错,编织成一片拒绝月光透入的漆黑穹顶,厚厚的腐叶堆积在根系间,散发着无声的死亡沼气。

这里就像乌鸦都会迷失的黑暗迷宫。

两道身影在枯木的浓重暗影间快速穿行,脚步踏在腐朽的叶层上,只发出细微如蛆虫蠕动般的“簌簌”声响。

铁骨拖着那柄沉重的摧山刃,刀尖在腐土里犁出一道幽深的痕迹,赤红双目暴躁地在无边黑暗中逡巡,像两块燃烧的、焦躁的炭火。

影喙几乎融于铁骨身后那更浓的阴影里,宽大的斗篷无声流淌如墨,偶尔,从兜帽的深渊里透射出两点冰冷幽绿的光,如同蛰伏毒蛇的鳞片。

“妈的……”铁骨压抑不住的低啜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跟格里奥那老鬼说了多少遍!城里老鼠洞掏干净了就是干净了!非要我们出来找什么‘丢失的最后补给车队’!我看他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车队?早他娘的被烈盾卫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影喙沉默,但他的兜帽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斗篷下捻着毒针的手指,瞬间捏紧。

一股…绝非林间夜寒的冷意!

仿佛九泉之下沉积了千万年的冰碴子,带着冻结灵魂的恶念,毫无征兆地缠绕上他的感官。

“嗡——!”

利器破空声撕裂黑暗之前的万分之一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刀光贴着地皮裂地而来,无声却决绝,目标直锁铁骨膝盖。

“……!”

影喙的沉默化成了喉咙深处一声压抑的惊悸嘶音,他几乎是本能猛地推了铁骨后腰一把。

铁骨一个趔趄,重刃下意识斜撩。

咔嚓!

冰蓝刀气与巨刃碰撞,粉碎的冰晶带着刺骨的寒意炸开,瞬间冻僵了他半边手臂的毛孔。

一个冰冷、死寂、笼罩在灰色斗篷下的身影,在弥漫的冰晶后方缓缓浮现。沼波脸上那玄冰雕琢的假面如同冻结的月盘,反射着森林深处无从寻觅的微光。

“装神弄……”

铁骨的咒骂未及出口,另一个懒洋洋、如同毒蛇在丝绸上吐信的声音便在沼波身后的更浓阴影中悠然响起:“哟?这就是那对能把小孩子吓得失禁的夜嚎老乌鸦?”

霜喰斜倚着一株枯朽巨木的树瘤阴影里,脸上缠着脏污黑布,只留下那双在黑紫眼圈间眯起的狭长眼睛,闪烁着戏谑残忍的光。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逆落川。

那剑身狭长,通体漆黑如墨染寒夜,剑脊毫无光华,却在黑暗中隐隐透出一线诡谲流动的暗红光泽,好似沉在泥沼下的血线。

“传闻中天衣无缝的杀手……”霜喰的声音拖长,带着钩子般的嘲弄,“今日倒要看看,比起我这剑下的千道亡魂……孰巧孰拙?”

杀意,像两头嗅到血腥的饥饿凶兽,在霜喰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苏醒。

“给老子死!”铁骨暴怒如雷,巨刃挟山开岳之力直劈沼波,势要将那人连冰面具一同砸进烂泥里。

沼波却如冰塑,纹丝不动,他的右臂却在铁骨巨刃劈落的电光火石间高高抬起。

嗡——!

一种几乎要撕裂人耳膜的、沉重的嗡鸣猛然从天穹的黑暗深处碾压而下。

“不好!头顶!”影喙的嘶喊都变了调,幽绿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他双腿肌肉猛然爆发,整个人化为一道贴地疾射的残影,铁骨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凭着野兽直觉硬生生中断劈砍之势,足下发狠向后猛蹬。

“轰隆!轰!轰!!”

三道庞大如千年古木躯干、锥形锋锐如远古巨兽獠牙的森白冰钟乳石,带着冻结空间、碾碎灵魂的恐怖威压与寒流,瞬间从众人头顶的黑暗虚空之中轰然贯穿坠落。

落地,如冰山倾颓。

第一道,正砸在沼波与霜喰方才所站位置之前数尺,厚腐的枯叶朽木层被彻底排开,砸出深坑,溅射的冰屑冻结了方圆数丈的空气。

第二道、第三道,一前一后,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插落在铁骨与影喙刚刚分散闪避轨迹的必经之处,如同两道贯穿生死的寒冰界碑。

巨大的冲力掀起滔天的腐叶泥浪,冰屑混着碎木如同最狂暴的霰弹席卷四野,冰冷的体感与毁灭力瞬间碾碎了鸦啼兄弟联手合击的任何可能,将他们二人,彻底、粗暴地,隔绝在了两片瞬间由寒冰与死亡构筑的绝域之中。

隔绝的寒冰巨柱屏障刚轰然矗立,影喙的攻势已至癫狂,如同孤狼在绝境中用尽最后毒牙,

兜帽下的绿芒爆出前所未有的狠戾幽光,他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幻化成三道虚实难辨的黑影,双臂挥洒出漫天死亡的绿雨,不再是飞针暗器,而是他双臂袖中机簧爆射出的、淬着幽魂之毒的全套“喙毒袖箭”,每一支都带着穿透重甲、撕裂内脏的尖啸,轨迹刁钻毒辣,封锁了沼波所有腾挪角度。

沼波终于动了。

他那只戴着玄冰手套的右手,向着漫天毒雨来临的方向,五指猛然向虚空一按。

“千刃冰棘雨。”

不是飘落,是喷射,是无中生有、凝固死亡的法则在此方寸之地的显化。

他身后的整片树林景象如同瞬间被冻入一面巨大的、垂直悬挂的冰镜,下一秒,冰镜无声地碎裂、迸射,炸裂出亿万根淬着永恒死意的冰蓝棘刺。

疾,如万弩齐发!

密,似天罗倒悬!

每一根冰棘都带着冻结空气的尖啸,精准地迎头撞向扑面而来的幽绿毒箭。

叮!叮叮叮叮叮……

刺耳得如同亡魂磨牙的声音疯狂炸响。

影喙无坚不摧的毒箭如同朽烂的枯枝撞上了精炼的钢铁洪流,幽绿的寒芒被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之力瞬间撕裂、冻碎、碾压成漫天惨绿的冰渣,更有无数漏网的冰棘,如同拥有生命的死亡之蛇,穿透了毒箭的缝隙,带着凄厉的尖啸,瞬间洞穿了影喙用来幻化身形的薄纱斗篷,钉入了他的骨肉。

“呲——呲——嗤啦!”

血线在森冷的冰棘贯穿下尚未喷溅,便已凝固成刺目的猩红冰棱,右臂、左腿、肋下……剧痛与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僵滞了刺客精妙的步法,一道贯穿右肩的强力冰棘甚至顶着血肉骨缝,将他整个人钉在了一棵冻僵的枯树树干上。

影子失去了速度,便不再是影子。

沼波冰面具之后的双眼,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冰冷地注视着他。那眼神,比万年冻土更无生机。

影喙想挣扎,想咆哮,喉咙却被冻结的空气和冰冷的绝望堵死,他看到沼波那只冰手套的五指,在虚空中微微收紧——

“噗!噗!噗噗噗噗——!”无数道冰棘刺入肉体的闷响,如同疾雨打上破败的鼓面,瞬间覆盖了他全身要害。

生命如同被倒空的沙漏,在冰冷刺骨的寂静中飞速流逝,最终冻结成他最后一眼看到的——自己身上插满的、如同刺猬死亡仪仗般、闪烁着寒芒的……冰晶荆棘之花。

冰柱的另一侧。

刺耳的金铁交鸣已撕裂了寒林的死寂,

“铛!锵!呲——!”

黑色的逆落川快成了死亡的魅影,它不再是一柄沉稳的兵器,而是毒蛇,是绞索,是舔舐着死亡轨迹的暗血之线,每一次刺、削、点、缠、绞,都带着诡异刁钻的角度,直指关节缝隙、肌腱根节。

霜喰的身法飘忽如鬼魅,青袍被剑气激荡得如同狂风中翻卷的裹尸布。他完全放弃了硬撼,而是将逆落川那狭窄、漆黑、带着流动血线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铁骨沉重的摧山刃如同狂怒的风车,带着沉闷的呼啸疯狂劈砍,却像陷入了一片滑不留手的泥沼蛛网。力道被那鬼魅般的黑色剑影不断牵引、卸开、甚至借力反噬,剑锋擦过巨刃的每一次摩擦,都在黑暗中绽放出一串串妖异、短暂、如同毒蛇喷吐毒液时迸溅的猩红火花。那火花跳跃着,映照出铁骨刀疤纵横的脸上因久攻不下而积蓄的、越来越狂暴的狰狞。

“杂碎!只会躲吗?!有种接老子一刀!”铁骨咆哮怒吼。

就在此时—— 冰柱彼端,影喙躯体被贯穿的密集穿刺声、血液溅起的微响、身躯沉重倒地的闷响……透过冰冷隔绝的寒冰,如同敲响丧钟的音符,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

霜喰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了一刹那,他那双在黑紫眼圈包围中的狭长眼睛,倏然闪过一道残酷又狂喜的兴奋赤光。

冰柱另一侧的战斗……落幕了。

“啧,”霜喰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兴奋攀升的粘腻感,“看来老人家手脚还算麻利……搞定一只小乌鸦了!”他的身影随着话音猛地向后飘退数尺,逆落川剑尖斜指泥泞,“我这边……”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恶意满满的戏谑,“也不能再浪费时间陪你这头…蠢笨的大野猪玩啦!……否则岂不被‘前辈’看低了?”

“弟弟……影喙?!”铁骨浑身剧震,那丧钟般的闷响刺穿耳鼓,一股源自血脉尽头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狂暴杀意如同火山熔岩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

“畜生!我要活剐了你祭我兄弟!!”理智的堤坝彻底被冲垮,铁骨狂吼着,筋肉暴突,眼睛赤红如欲滴血,完全放弃了防御,巨大的摧山刃卷起一片暗红色的腥风,不顾一切地朝霜喰当头盖下,力量之巨,仿佛要将整个森林都劈成两半。

狂风吹在脸上,霜喰却咧开了嘴角,露出被黑布遮掩的下方狰狞的齿线。

胜负在此一念之间,他却猛地抬起手,做了一件远比格挡更加诡异的事情——他一把扯掉了脸上那层肮脏的、象征着遮掩的黑布。

月光,穿过树隙的零星光斑,终于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他脸上。

浓重。

浓重得如同凝固污血、侵染至他颧骨以下的巨大黑紫色眼圈,如同最深沉的噩梦烙印,而烙印中央……是两片深邃得令人心胆碎裂的……灰白。

那不是普通的灰,是死寂万载沉渊里凝结的水银,是煮沸后又瞬间冷却的铅灰,没有瞳孔,没有光泽,只有一片纯粹到吞噬所有光线的、虚无的灰,仿佛能冻结一切生机与行动的深渊之瞳。

这双可怖的眼睛,带着一种非人的残酷兴趣,直直地“盯”向了狂怒扑至、巨刃已经扬起在最佳劈砍轨迹上的铁骨。

就在目光接触的瞬间,铁骨如同被无形的万仞冰山轰然撞击,那滔天的怒火、狂涌的力量、所有属于“人”的意念动作……在这双眼眸前被彻底凝固,全身的筋肉、血液、乃至奔腾的内劲,都如同冻结的铅块,沉重、麻木、冰冷,巨刃扬起在半空,再也劈斩不下分毫。

霜喰那只枯瘦如柴的左手猛地从袖袍中伸出,上面布满了狰狞扭曲的紫黑色膨胀血脉,黑紫的皮包裹着嶙峋骨节,手指如恶魔利爪,尤其那色泽浓重诡异的指甲,像是恶魔的毒爪。

他的毒爪上两指如拈花印般,向着灵魂已被冻结的铁骨,决绝无情地、向上一挑。

“千柩葬!”

无形的深渊之力骤然扼紧了灵魂的咽喉,铁骨那具失去了意志支撑的身体,保持着举刀欲劈的僵硬姿势直挺挺僵在原地,而一个半透明的、隐约有刀疤轮廓的灰暗魂影,却在扭曲着、无声哀嚎着,被无形之力强行从躯壳中拖拽出来,悬浮上了冰冷的半空。

魂在挣扎,爪在牵引。

紫黑色的污秽能量流如同地狱之蛇从霜喰爪间腾起,顷刻间在铁骨魂影周遭凝结成数面流淌着污血的扭曲紫镜。紫镜聚合,凝成一具散发着极度不祥气息的紫黑色巨大棺椁,将那道绝望扭曲的魂影彻底囚禁封印。

霜喰贪婪地用毒爪吸食着从棺椁缝隙中强行抽离扯出的、铁骨灵魂本源的精粹灰气。

随着这灰流的注入,他脸上那可怕的紫黑色眼晕,瞬间变得浓稠如墨,甚至诡异地向下蔓延了一线,如同活物,左臂黑紫的部分也向肘部蔓延了两寸。

棺椁内无声的挣扎最终停滞……消散……

“噗通!”

失去灵魂的空壳跌落在地,溅起腐败的泥浆。

霜喰俯视着那具失去灵魂、依旧精壮无比、仿佛只是睡去的“躯壳”,灰白眼瞳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念:“啧……骨架还不错。洗刷干净了……”他瞥了一眼从散落的冰尘雾中缓步走出的沼波,“……说不定……奥塞提克前辈会喜欢的。”

沼波的玄冰假面倒映着影喙那具插满冰棘的、僵直的躯体,毫无波澜,冰尘在他脚下缓缓沉降,整座森林更静了,静得如同千万座无名的坟墓。

鸦啼不再,唯余寒林深处的冰屑,在月光残影下闪烁如……喙上最后的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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