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三更时分，皇城西北角的景福宫内，烛火通明。
“殿下，户部侍郎已除。”黑衣人单膝跪地，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滴落在波斯进贡的羊绒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三皇子萧景睿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貔貅，眼皮都没抬一下：“夜枭，你迟了半个时辰。”
“属下遇到些...干扰。”萧景琰——现在被称为夜枭的男人声音毫无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话时他眼前闪过那双含泪的杏眼。
“哦？”萧景睿终于抬眼，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兴味，“能干扰影阁第一杀手的人，本宫倒想见识见识。”
萧景琰沉默不语。三年前他被同父异母的兄长设计，从赈灾队伍中掳走，灌下绝情丹，成为影阁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朝中已有六位大臣死在这把刀下，每一个都是太子党的中流砥柱。
“罢了。”萧景睿摆摆手，“明日江家的商队会从河西走廊返回，带着西域十六国的贸易契约。”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景琰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江家...这个姓氏莫名让他心口刺痛。
“属下不明白。”他罕见地提出疑问，“商户之流，何须影阁出手？”
萧景睿突然将玉貔貅重重拍在案几上：“夜枭，你今日话太多了。”
他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九弟，“莫不是情丝绕的毒没清干净？需要本宫帮你回忆一下影阁的规矩？”
“属下知罪。”萧景琰立刻低头，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滚吧。”萧景睿转身走向内室，“记住，江家的契约必须毁掉，但江明堂——我要他活着回来。”
待萧景琰退下后，屏风后转出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殿下何必留着那老匹夫性命？江家富可敌国，若能为殿下所用...”
“周先生有所不知。”萧景睿把玩着腰间玉佩，那上面赫然雕刻着一对比翼鸟，与江流萤腰间那块竟是一对，“江明堂手里握着漕运命脉不假，但他女儿...才是真正的钥匙。”
道人周玄清眼中精光一闪：“殿下是说...九皇子与江家女的婚约？”
“我那九弟虽服了绝情丹，但今日看来...”萧景睿冷笑，“江家女倒是个痴情种子。你说，若她知道心上人变成这样是谁的手笔，会如何？”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在琉璃瓦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魅在窃窃私语。
江府西厢房内，江流萤对着铜镜查看颈间的淤青。三日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如附骨之疽，每当闭眼就会浮现。她颤抖着手指抚过腰间玉佩，突然听见窗外一声轻响。
“谁？”她迅速吹灭蜡烛，从妆奁中摸出一把匕首——这是及笄时萧景琰送她的礼物，刀柄上刻着“流萤”二字。
窗外人影一闪而过，但借着月光，江流萤看清那人袖口绣着的银色暗纹——与那夜巷子里出现的杀手如出一辙。
“景琰哥哥...”她咬住下唇，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追了出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寝衣，江流萤却浑然不觉。前方黑影时隐时现，似乎在刻意引导她。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七拐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处废弃的茶楼前。
“你引我来此，为何又不现身？”江流萤握紧匕首，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二楼传来一声轻笑，萧景琰从阴影中走出，银色面具泛着冷光：“商户之女，倒有几分胆色。”
“我知道是你。”江流萤仰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泪是雨，“那夜之后，我查了很多事。三年前你去南方赈灾，随行三十六人无一生还。三个月后，影阁突然多了个叫夜枭的杀手...”
萧景琰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她面前，匕首抵住她咽喉：“找死？”
“杀了我啊。”江流萤不退反进，锋刃立刻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线，“看看这把匕首上的字，是你亲手刻的！萧景琰，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刀尖微微一颤。萧景琰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是江流萤发间的茉莉花香，这味道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道锁。
——“景琰哥哥，这茉莉花油是西域来的，你闻闻香不香？”少女踮着脚将沾了花油的手腕凑到他鼻尖。
剧痛袭来，萧景琰踉跄后退，面具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绝情丹的药效与复苏的记忆激烈交锋，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走！”他猛地推开江流萤，“再靠近我，下次这匕首插的就是你的心口！”
江流萤跌坐在雨水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没有看到，一滴血从萧景琰紧握的掌心滴落——他生生捏碎了那块藏在怀中的玉佩碎片。
翌日清晨，江流萤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姐！不好了！”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老爷的商队在陇西道遇袭，朝廷刚刚来人，说要征调我们所有漕船运军粮！”
江流萤心头一震。陇西道...那不正是昨日萧景睿提到的河西走廊？她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却在回廊拐角处发现墙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两把交叉的匕首，下面画着只眼睛。
这是影阁的标记！他们来过了...
书房内，江明堂正对着朝廷文书愁眉不展：“蹊跷，太蹊跷了。商队路线只有户部知晓，怎会遭伏击？这征调令更是荒唐，北方无战事，运的哪门子军粮？”
“父亲。”江流萤轻声问，“您可知道三皇子近日在忙什么？”
江明堂神色骤变：“你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他警惕地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三皇子主管户部，正是他签的征调令。萤儿，近日少出门，为父总觉得...有人要对我们江家不利。”
江流萤握紧袖中的玉佩碎片，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抬头看着父亲：“女儿想去找景琰...找九殿下。”
“胡闹！”江明堂拍案而起，“九皇子三年前就...就...”他突然噤声，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此事休要再提！”
但江流萤已经下定决心。回到闺房后，她取出珍藏多年的一个小木匣——里面是萧景琰从前写给她的所有信件。她细细抚过每一处笔迹，突然在最后一封信的背面发现一行小字：“若我不归，去慈恩寺寻玄苦大师。”
这是三年前萧景琰临行前偷偷加上的，她竟从未发现！江流萤心跳如鼓，迅速收拾细软。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异响。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支箭钉在窗棂上，箭上绑着张字条：“欲救江家，今夜子时，曲江池畔。”
字迹凌厉如刀，与萧景琰少年时温润的笔迹截然不同，但江流萤就是知道——这是他写的。
她望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长安城又要下雨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