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过,江流萤便披上墨色斗篷,从柳府后门溜了出去。长安宵禁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寂静。她攥紧袖中的匕首——刀柄上“流萤”二字已被她的汗水浸透。
曲江池畔的垂柳在夜风中摇曳,如同无数鬼魅的手臂。江流萤站在约定地点,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响,她猛地转身,匕首已然出鞘。
“警觉性不错。”萧景琰从水中跃出,黑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他的银色面具滑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江流萤后退半步:“你约我来...”
话未说完,萧景琰已如鬼魅般逼近,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提起:“来杀你。”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道的太多了。”
江流萤双脚离地,呼吸困难,却仍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为何...选在这里...”
“这里水深。”萧景琰淡淡道,“尸体会沉得很快。”
江流萤的视线开始模糊,就在她即将窒息的瞬间,一阵风吹来,她发间的茉莉花香再次钻入萧景琰鼻尖。他的手突然一颤,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少女踮着脚将茉莉花油涂在他腕上:“这样景琰哥哥走到哪都能想起我啦!”
剧痛袭来,萧景琰闷哼一声松开了手。江流萤跌坐在地,剧烈咳嗽着,却看见他抱头跪倒在地,面具下渗出丝丝鲜血。
“景琰哥哥!”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扑过去扶住他。
“滚开!”萧景琰一把推开她,声音嘶哑得像受伤的野兽,“再靠近我...我会真的杀了你...”
江流萤却再次上前,这次她直接摘下了他的面具。月光下,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庞布满痛苦与挣扎,右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谁干的?”她颤抖着抚上那道疤,泪水夺眶而出。
萧景琰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你总是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萧景琰神色骤变,迅速戴回面具:“走!立刻离开长安!”
“那你呢?”江流萤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再不走,江家满门都会因你而死!”萧景琰甩开她的手,纵身跃入水中,消失不见。
江流萤呆立原地,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如梦初醒,匆匆躲进一旁的芦苇丛。透过缝隙,她看见几个黑衣人提着灯笼在岸边搜寻。
“明明看见夜枭大人往这边来了...”
“嘘——听说今晚要处理的是个知道太多的小娘子...”
“三殿下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流萤捂住嘴,冷汗浸透了里衣。直到搜寻的人远去,她才敢喘口气。萧景琰约她来此,竟真是为了杀她?可最后为何又放她走?还有他说的“江家满门...”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她——父亲!
顾不得危险,江流萤抄小路狂奔回府。远远地,她就看见江府大门洞开,门前停着几辆官府的马车。她闪身躲进对面茶楼的阴影处,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两个差役押出来,脸上带着淤青。
“江老爷,请吧。”为首的官员冷笑道,“三殿下还等着你去解释漕粮账目呢。”
江明堂挺直腰板:“我江某行的端做得正,倒要看看三殿下能编出什么罪名!"
江流萤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哭出声。待马车离去,她正要上前,却被人从后捂住了嘴。
“别出声,跟我来。”是个陌生的女声。
江流萤被带到一条暗巷,对方这才松开手。借着月光,她看清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腰间别着把弯刀。
“你是谁?”江流萤警惕地问。
“我叫青黛,是慈恩寺玄苦大师的弟子。”少女语速很快,“师父让我来告诉你,千万别去官府救人,那是陷阱!”
“慈恩寺?”江流萤想起那封信,“玄苦大师知道景琰...九殿下的事?”
青黛点头:“三年前九殿下临行前,曾秘密拜访过师父。他预感会有不测,将一些东西托付给了师父。”她塞给江流萤一块木牌,“明日卯时,慈恩寺后门,有人接应你去见师父。”
江流萤握紧木牌:“我父亲...”江老爷暂时无碍,三皇子需要他活着签字画押。”青黛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你若被抓,九殿下就...”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哨声。青黛脸色一变:“影阁的暗哨!我得走了。”
她纵身跃上墙头,又回头道,“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
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青黛侧身闪避,箭矢还是擦破了她的肩膀。她闷哼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江流萤不敢久留,转身要走,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块玉佩——正是她送给萧景琰的那块比翼鸟,不知何时掉在了这里。她弯腰捡起,发现玉佩背面刻着几个小字:“曲江池底”。
这是什么意思?萧景琰故意留下的线索?
景福宫内,萧景睿正在大发雷霆。
“废物!连个商户之女都抓不住!”他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夜枭呢?”
“回殿下,夜枭大人他...他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刑房...”
萧景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怎么,情丝绕又发作了?”
黑衣人低头不敢答话。萧景睿冷笑一声,转向屏风后的周玄清:“先生不是说绝情丹万无一失吗?”
周玄清捋着胡须:“按理说确实如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九皇子与那江家女情根深种,连绝情丹都压制不住。”周玄清眯起眼睛,“殿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控制住江流萤。她不仅是牵制九皇子的棋子,更是开启江明堂嘴的钥匙。”
萧景睿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江家掌控着大运河三成漕船,若不能为我所用...”他猛地攥紧玉佩,“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江流萤。记住,要活的。”
待众人退下,萧景睿独自走向密室。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疆域图,上面标注着各处驻军和粮仓。他用朱笔在几个关键位置画了圈,喃喃自语:“秋猎之时,便是改天换日之日...”
破晓时分,江流萤躲在慈恩寺的放生池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了又干的墨色斗篷。一夜之间,她从富商千金变成了朝廷钦犯。父亲被捕,家宅被封,若非青黛报信,她恐怕也已身陷囹圄。
“江姑娘?”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流萤转身,看见个挑水的老和尚。对方递给她一套粗布衣裳:“换上,跟老衲来。”
半刻钟后,一个面容憔悴的小尼姑跟着老和尚从慈恩寺侧门出来,混入了早市的人群。他们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
院内,青黛正给肩头上药,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师父在里面等你。”
江流萤跟着她进入内室,只见蒲团上坐着个枯瘦如柴的老和尚,双目浑浊,似是盲人。
“玄苦大师?”江流萤跪下行礼。
老和尚“望”向她,明明没有焦距的眼神却让江流萤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三年了,老衲终于等到你了。”
“大师知道我会来?”江流莹惊讶的问。
“不是老衲知道,是九殿下知道。”玄苦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他三年前留给你的。”
江流萤接过锦囊,里面是一把铜钥匙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曲江池底,石龙第三鳞。”
她猛然想起那半块玉佩上的字:“这是...”
“九殿下当年察觉三皇子有异动,暗中在曲江池底藏了东西。”玄苦叹息,“老衲本以为他多虑了,没想到...”
“大师,景琰哥哥中的绝情丹,可有解药?”江流萤急切地问。
玄苦沉默良久:“有,但需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或许...”玄苦示意青黛取来一个木匣,“九殿下早已料到有今日。”
江流萤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枚赤红色的丹药,旁边纸条上写着:“相思断肠,以情破障。”
“这是...”江流萤指尖微颤,赤色丹药映得她瞳孔如血。
“情毒。”玄苦的声音沉重如铁,“服下后,若你们真情不渝,可解绝情丹;若有一方虚情假意...”他顿了顿,“两人皆会肠穿肚烂而亡。”
江流萤毫不犹豫地拿起丹药:“我该怎么做?”
“找到九殿下,让他心甘情愿服下另一半。”玄苦摇头,“但如今他被情丝绕所控,恐怕...”
“我会让他想起来的。”江流萤握紧玉佩碎片,“大师可知三皇子为何要针对江家?”
玄苦示意青黛取来一幅地图:“你看,这些标记是什么?”
江流萤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江家所有漕船的停泊处,恰好在各大军营附近。
“三皇子要借江家漕运之便...江流萤对三皇子阴谋的推断。
“运送兵器甲胄。”玄苦点头,“秋猎之时,陛下与太子都会离宫...”
江流萤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为何萧景琰说“江家满门都会因你而死”——若兵变成功,江家就是替罪羊;若失败,他们就是共犯!
“我必须阻止这一切。”她站起身,“先去曲江池底取景琰哥哥藏的东西,然后...”
“然后你会送死。”青黛突然开口,“影阁的人现在肯定守着曲江池。”
江流萤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决绝:“不,他们会恭迎九皇子的心上人自投罗网。”
她从木匣底层取出另一枚丹药——这是萧景琰留下的易容丹。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可改变容貌声音。
“大师,请告诉我景琰哥哥最常去的地方。”江流萤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既然他们想抓我,我便送上门去。”
窗外,晨光熹微。长安城即将迎来最动荡的一天,而这一切,都系于一个为爱赴死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