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盏中不安地跳动,将萧景琰的侧脸镀上一层暗金色。他染血的指尖微微发颤,两半玄铁虎符在掌中缓缓相合。一滴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虎符表面的狄族图腾上摔得粉碎。
“咔嗒——”
机关咬合的声响在死寂的室内格外刺耳。江流萤站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目光死死盯在他绷紧的肩线。那里有道三寸长的旧伤,针脚细密如蜈蚣足——是她用金蚕丝混着头发缝合的。
“这是......”她突然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他腕间跳动的血脉。虎符内侧的密文在烛光下扭曲变形,朱砂标记的驻防图上,赫然露出三皇子私印的龙纹水印。
萧景琰的呼吸骤然凝滞。他眼底的血色如潮水翻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虎符边缘——那里鎏金花纹突然裂开细缝,像毒蛇张开的獠牙,狠狠咬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狄”字纹路蜿蜒而下,竟被饥渴地吞噬殆尽。
“霜降之盟。”他低笑时喉结滚动,声音里淬着冰渣。江流萤突然扯开他的交领,素白手指按上他锁骨下方——原本淡去的情丝绕血纹正诡异地泛着金光,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银簪破空声响起。她发间的鎏金簪子已抵住他颈动脉,簪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滋”地变黑。“虎符上淬了醉骨香......”她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烛火熄灭的刹那,萧景琰的手掌已扣住江流萤的腰肢。她后腰的肌肤隔着纱衣传来惊人的热度,那是情毒发作的征兆。
两人滚入床榻暗格时,他刻意用脊背撞上机关,三道铁栅“咔咔”落下,将暗格封成密不透风的囚笼。
黑暗里,江流萤的后背紧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萧景琰的心跳快得吓人,每一下震动都透过相贴的脊骨传进她心里。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横在她腰间,掌心正好按在她旧伤未愈的箭疤上——那是三年前在漕船上为他挡的箭。
“松手......”她挣动时发簪划过他手背,留下一道血痕。血腥味在密闭空间里骤然浓烈。
“别动。”他的唇几乎贴着她耳垂,沙哑的声线里压着痛楚,“房梁上有人。”呼吸间温热的气流钻进她衣领,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江流萤的指尖突然触到暗格深处的紫檀木匣。匣盖被她手肘撞开的瞬间,一缕熟悉的沉水香飘散开来。月光透过机关缝隙,正好照在匣中那支鎏金点翠蝴蝶簪上——左侧蝶翼缺了半片,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你一直......”她转头时嘴唇擦过他凸起的喉结,尝到咸涩的汗味,“留着它?”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萧景琰的呼吸骤然粗重。带着薄茧的手指扣住她后颈,强迫她抬头。破碎的月光里,他眼底的金红色血丝如岩浆流动:“我该记得什么?”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究竟是谁?这支簪为什么会在......”
“嗖!”三支淬毒弩箭穿透锦被,箭尾的孔雀翎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蓝光。
窗棂爆裂的瞬间,萧景琰扯落茜纱帐裹住江流萤。丝绸撕裂声里,她看见他后颈的情丝绕血纹已蔓延成蛛网状。醉骨香随着内力运转渗入心脉,他单膝跪地时,一口黑血喷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走......”他将虎符塞进她腰间玉带,剑锋却抵住她心口。剑尖刺破杏色衫子,一点朱砂似的血珠渗出来,正好印在月牙胎记上方。
江流萤突然笑了。她握住剑刃往自己心口送,锋刃割开衣襟时,露出锁骨下那个月牙形的疤痕——那是他当年亲手烙下的萧家暗卫印。“杀我第三次?萧景琰,你动手啊。”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滑下一滴泪,正落在剑刃血槽里。
刺客的刀光劈到背后时,萧景琰的瞳孔剧烈收缩。记忆如惊雷炸响——漕船爆炸那日,漫天火光里她也是这样迎着剑锋走来,发间金簪的蝶翼在气浪中碎裂。而他捏着她下巴灌下忘忧散时,她最后说的是:“别忘了我......”
“流萤!”
情毒血纹瞬间爬满他整张脸。本该昏迷的身体爆发出骇人的力量,长剑“铮”地鸣响着斩落刺客头颅。喷涌的血雨中,江流萤接住他轰然倒下的身躯。萧景琰七窍流血,手指却死死攥着她一缕青丝,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虎符......”他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颤抖着划写,每一笔都像刀刻:“金...明...池...”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的指甲在她手心留下三道血痕。
江流萤背着萧景琰在雨夜疾奔,他的血混着雨水浸透她的后背,烫得惊人。慈恩寺的山门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檐角铜铃被狂风吹得叮当作响,像冤魂的呜咽。
“撑住......”她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虎符在腰间沉甸甸地坠着,鎏金纹路割得她皮肉生疼。萧景琰的呼吸越来越弱,情毒血纹已蔓延至下颌,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妖异的金色蛛网。
“砰!”
寺门被踹开的瞬间,十八盏长明灯齐齐熄灭。玄苦大师的白须在黑暗中飘动,手中禅杖“咚”地杵地:“女施主,老衲等你们多时了。”
禅房内,九根金针扎进萧景琰的百会穴。针尾缀着的银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梵唱。
玄苦大师的指尖顺着血纹游走,突然在膻中穴按出一颗黑血珠——血珠落地竟凝成小蝎,被老和尚一杖碾碎。
“醉骨香混了狄族巫血,这是要他的命,更要他的记忆。”玄苦叹息着展开染血的僧袖,露出腕间与萧景琰一模一样的情丝绕血纹,“三年前老衲为他种下绝情丹时,就料到有今日。”
江流萤猛地攥紧那支断翅蝴蝶簪:“大师知道漕船爆炸的真相?”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禅堂雪亮。老和尚的瞳孔在电光中泛起诡异的青金色:“那夜爆炸的不是漕船,是装着前朝龙脉的......”
“嗖!”一支乌木箭穿透窗纸,正中玄苦咽喉。
江流萤旋身甩出银簪,将第二支箭钉在梁上。箭尾绑着的羊皮卷展开,露出用血画的慈恩寺地图——每个出口都标着三皇子的狼头徽记。
萧景琰突然剧烈抽搐,金针被震得嗡嗡作响。玄苦大师汩汩冒血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针尾铃......敲......七下......”便轰然倒地。
“叮——”
江流萤抓起禅杖敲向银铃。第一声,萧景琰眼耳溢出的血由黑转红;第四声,他心口浮现出龙形暗纹;第七声落,所有金针破体而出,在屋顶结成北斗七星阵。
“啊!!”萧景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瞳孔彻底变成熔金之色。他一把扣住江流萤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龙纹竟顺着她指尖爬上小臂——那是前朝皇室秘术“同心契”。
月光透过同心契相连的瞬间,萧景琰的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三年前的雨夜,漕船甲板在暴风中剧烈摇晃。柳流萤的鎏金蝴蝶簪被狂风刮落,坠入漆黑的汴河。她跪在血泊里,双手死死按住他腹部的刀伤,而他的剑尖正抵在她咽喉。
"为什么是你?"记忆中的自己声音嘶哑,"漕帮运送的根本不是军粮,是——"
"三皇子的私盐账册。"江流萤的左眼在闪电中映出冷光,"萧景琰,看看你腰间虎符!"
画面陡然翻转。虎符内侧的狄族密文竟与漕船舱底暗格中的账册完全一致——那是三皇子与狄族走私铁器、盐引的罪证。
爆炸的火光里,萧景琰终于看清:账册封皮上盖着的,正是三皇子府的狼头私印。
现实中的剧痛将萧景琰硬生生扯回。慈恩寺外,三皇子的铁甲卫已撞碎山门,包铜的攻城锤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金针封穴只能撑半个时辰。”江流萤割开袖口暗袋,取出一枚孔雀胆药丸塞进萧景琰齿间,“咽下去,这是漕帮的闭息丹。”
突然,大雄宝殿的地砖传来规律的震动——不是来自寺外,而是地窖!十八罗汉像的供桌下,一块青石板正被某种利器从内部刮擦,石屑簌簌掉落。
玄苦大师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坐起,被弩箭洞穿的咽喉里挤出气音:“快走......她来了......”
当地窖铁锁被萧景琰的剑挑落时,腐臭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冰榻上躺着与江流萤容貌相同的女子,穿着三年前那件染血的漕帮劲装。但她锁骨处没有月牙胎记,取而代之的是三皇子府的烙铁印记。更骇人的是,她脖颈处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缝合线,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易容术?”萧景琰剑尖抵住那女子咽喉,“三哥从哪里找到的替身?”
江流萤突然扯开女子衣领,露出心口处的蝎形刺青:“是'画皮鬼'薛红线的杰作。”
她匕首划过缝合线,竟撕下一整张人皮面具,露出下面布满鞭痕的真实面孔,“这是当年漕帮爆炸案里'死去'的春燕堂主!”
女子猛地睁眼,袖中甩出三枚喂毒梭镖!
萧景琰旋身挡开毒镖的刹那,江流萤已掀开地窖暗格。成箱的账册哗啦啦倾泻而出,最上方那本赫然贴着春燕的血指印——记载着三皇子如何借漕帮运盐之便,将边关布防图卖给狄族。
“九殿下现在明白了?”春燕嘶笑着咳血,“当年爆炸不是意外,是三皇子要灭口......”她突然暴起,将毒簪刺向自己太阳穴,“而江堂主本该和我一起死!”
江流萤的软剑比毒簪更快。剑风扫落春燕发髻的瞬间,藏在里面的半片鎏金蝴蝶簪当啷落地——正是三年前爆炸案缺失的关键证物!
大雄宝殿的梵钟突然自鸣,这是漕帮约定的危机信号。几乎同时,寺外响起金枪班特有的铜哨声——萧景琰的援军到了。
“你早知道春燕没死。”萧景琰捏起那半片蝴蝶簪,上面细如蚊足的刻痕组成一幅地图,“这是......”
“潜龙坞的盐仓位置。”江流萤将染血的账册拍在他胸口,“三皇子私吞的官盐,足够定他十次谋逆罪。”
地窖穹顶突然炸开,月光照亮了破墙而入的铁甲卫。为首的将领却突然摘下面具——竟是本该在边关的镇北侯!他手中高举的明黄卷轴在风中展开,赫然是盖着玉玺的缉拿诏书。
萧景琰咳着血轻笑:“三哥算尽一切,却忘了父皇最恨吃里扒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