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势渐歇,唯余檐角滴水,一滴,又一滴,敲在锈蚀的铁皮上,如更漏残声。
冷宁枭背倚灰墙,指间夹半支残烟,却不点燃,只由着烟草气息在指尖缠绕。他垂眸看江槿安包扎臂上枪伤——那警官眉尖微蹙,唇色因失血而淡,偏生眼尾那颗泪痣愈显殷红,倒像是谁用针尖点上去的一粒朱砂。
"疼便喊出来。"冷宁枭忽道。
江槿安抬眸,正撞进那双灰蓝眼里。那眼珠似冻湖,湖底却沉着未名的火。他嗤笑:"枭爷何时这般菩萨心肠?"话音未落,冷宁枭忽伸手,拇指碾过他下唇,拭去一丝血痕。
两人俱是一怔。
窗外老梅被风欺得狠了,竟折下一枝来,"啪"地打在窗棂上。那梅枝上残花零落,瓣瓣猩红,倒似溅了一窗的血点子。
"沈羡的人到三巷口了。"冷宁枭撤回手,转身取枪,声线冷硬如铁,"地窖有密道。"
江槿安却不动。他盯着冷宁枭颈侧——方才混乱中擦破一道血痕,此刻正缓缓渗出一线红,蜿蜒如小蛇,钻进衣领深处。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按住那伤口。
指下脉搏突突地跳,竟比枪战时的扳机还烫手。
冷宁枭猛然转身,将他抵在药柜前。玻璃瓶罐叮当乱响,惊起窗外寒鸦一片。那鸦羽黑得渗人,扑棱棱掠过残月,倒像是把天也撕开几道口子。
呼吸交错间,江槿安嗅到铁锈味混着冷松香——这杀人如麻的魔头身上,竟带着雪后荒原的气息。他忽想起卷宗里那些关于"枭爷"的传说:谈笑间断人筋骨,烟灰缸里摁灭过叛徒的眼珠......
可此刻压着他的唇,却比警局食堂免费的汤还烫。
远处忽传来犬吠,紧接着是纷沓脚步声。冷宁枭骤然撤离,唇上那点温热顿时化作冬夜呵气,散了。他甩过一件黑大衣罩住江槿安:"走。"
密道幽深,墙缝里生着湿漉漉的苔。江槿安踩到什么软物,低头看,是只死透的老鼠,眼珠已被蛆虫蛀空。他忽轻笑:"枭爷的待客之道,倒是别致。"
前方黑影顿了顿。冷宁枭的声音混着地底回声飘来:"三年前你在我左肩留的疤,比这地道还深半寸。"
江槿安摸到腰间配枪——空了。方才纠缠时,枪套早被卸了。他盯着冷宁枭的背影,那宽阔肩线上,旧伤疤在暗处泛着青白,倒像月光烙上去的囚印。
地道尽头竟是一间佛堂。残破的观音像垂目而立,手中净瓶早裂了,裂缝里爬满蛛网。供桌上半截红烛将熄未熄,烛泪堆叠如血痂。
冷宁枭从香案下抽出皮箱,里头躺着两把老式左轮。"会用么?"他指尖抚过雕花枪管,"没弹道追踪,没指纹识别。"
江槿安接过,沉甸甸的,像攥了块墓碑。他忽见枪柄刻着小小"槿"字,划痕尚新。
"你的枪?"
"你的名字。"冷宁枭望向窗外。梅枝影斜斜切进来,正落在他颈侧未愈的伤口上,那血痕便成了又一道枝桠,"十年前就该给你。"
佛堂外,枯井里传来碎石滚落声。追兵到了。
江槿安装弹上膛,金属碰撞声惊飞梁上燕。那燕子撞进蛛网里,挣扎着,落下几片黑羽。他忽然希望这枪永远开不出下一发——
原来最危险的陷阱,从来不是瞄准心脏的枪口。
而是风雪夜归人,递来的一盏烫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