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破,残月尚悬。
那支未燃的烟终究还是折了,软塌塌地横在案头,像条僵死的蜈蚣。冷宁枭披衣起身,肩头旧伤隐隐作痛——昨夜江槿安的牙印还烙在上头,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倒像是谁用朱砂笔点了个潦草的记号。
榻上的人仍在睡,长发散乱,掩了半边面孔。唯眼角那颗泪痣露在外头,被晨光一照,红得惊心,恍若未干的血珠。
冷宁枭盯着看了半晌,忽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画眉——也是这般,明明关在金丝笼里,偏生眼神锐得像刀,啄起人来毫不留情。后来那鸟死了,他亲手埋在后院梅树下。如今想来,倒是慈悲。
"醒了就睁眼。"
江槿安眼皮未动,唇角却扯出个冷笑:"枭爷好眼力。"声音沙哑,带着宿醉般的倦意。
窗外忽传来"扑棱棱"一阵响,是那只乌鸦又回来了,喙上叼着半截梅枝,正往巢里送。昨日折断的老梅,今日倒成了畜生筑窝的材料。冷宁枭眯眼瞧着,忽道:"沈羡的人在城东码头集结。"
"知道。"江槿安终于睁眼,眸子里血丝密布,像张猩红的网,"你昨夜说梦话,喊了十七遍'神经节'。"
两人对视一瞬,各自别开眼去。佛龛前那尊摔碎的观音像仍躺在地上,佛头歪在香灰里,笑容愈发诡异,仿佛早料到此番结局。
冷宁枭系好衣扣,指腹擦过颈侧咬痕,疼得眉心一跳。昨夜种种,与其说是缠绵,不如说是厮杀——两个遍体鳞伤的人,偏要在对方伤口里找痛快。
"今日去城南废厂。"他扔过一把钥匙,"地下室有你要的东西。"
江槿安接过,钥匙齿痕深深硌在掌心:"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昨夜没一刀捅死我。"冷宁枭弯腰拾起地上左轮,枪柄"槿"字已模糊不清,"三年前你本有机会。"
晨雾漫进来,隔在两人之间,像道透明的墙。江槿安忽然想起昨夜某个瞬间——冷宁枭将他按在榻上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形状竟与自己幼时在孤儿院刻的"仇"字一模一样。
乌鸦突然尖啸一声,振翅飞去。梅枝从巢中掉落,正砸在窗台上,溅起几星泥点。
"中午十二点。"江槿安披衣起身,后腰淤青隐隐作痛,"若你骗我..."
"若我骗你,"冷宁枭截住话头,灰蓝眼底浮起层冰霜,"你大可将那颗子弹补全。"他指了指左肩旧伤,"这次,准些。"
门外脚步声渐近,是送早饭的哑婆。她佝偻着腰,将粥碗放在阶前便退开,浑浊的眼珠始终盯着地面,仿佛多看这两人一眼都会折寿。
粥是白粥,上头漂着几片腌菜,黄蔫蔫的,像极了死人手指。江槿安端起碗,忽见碗底粘着张字条——"小心地窖"。
冷宁枭似无所觉,正慢条斯理地搅动热粥。雾气蒙上他眉眼,模糊了轮廓,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江槿安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将字条吞了下去。
又苦又涩,像吞了块生铁。
远处钟楼敲了七下,惊起满城寒鸦。黑压压的鸟群掠过屋檐,翅膀划破晨雾,倒像是把天也割开道口子。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同张桌上喝完了这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