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如狂躁的蜂群般呼啸而来,击打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它们纷纷变形、弹开,只在体表留下转瞬即逝的红痕,连疼痛都微弱得近乎幻觉。这种触感怪异至极——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颗弹头的冲击、形变、最终无力坠地的全过程,仿佛皮肤表面布满了无数微小的眼睛和神经。
与我截然相反的是周遭的环境,一旁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楼残骸,在这金属风暴的洗礼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钢筋混凝土块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开始缓缓倾斜、分离,即将彻底崩塌。
“……”
一种巨大的荒诞和不真实感攥住了我。并非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疏离。
我再次尝试移动。但这身体的响应过于“直接”。
几乎没有过程……视野一花,周围的景物如同被粗暴拉扯的油画般扭曲、闪烁。
下一瞬,我已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那辆最嚣张、焊接着尖刺、吐着火蛇的改装车正前方,几乎与它的引擎盖贴面。
刺耳的急刹声几乎要撕裂空气。驾驶员那畸形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他似乎想猛打方向避开,但一切都太快了……
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技巧,我只是下意识地、笨拙地伸出手,试图抵住冲来的车头,让它停下来。
但一声闷响,世界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所拥有的、远超自己预期的巨大力量,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表现了出来——那辆车的车头在我手掌接触的瞬间,如同被巨型打桩机砸中的易拉罐,肉眼可见地扭曲、压缩、解体……
可怕的动能贯穿了整个车体,金属零件、玻璃碎片、还有那个惊骇的驾驶员,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般向内挤压,然后向外迸飞。
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驾驶员被抛飞的轨迹,恰好撞进了焊在其之上仍在疯狂扫射的重机枪火力中。
我甚至能“看”清子弹是如何瞬间将他畸形的身体撕裂、化作一团弥漫的血雾。每一个细节都被我过敏的感官无限放大,血腥味浓烈得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而那个操控机枪的肿胀肥硕的家伙呢?在那混乱的能量宣泄和车辆解体的冲击中,他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甩了出去,只瞥见那双还死死扣着扳机、却已与身体分离的断手。
当时间流速恢复正常时。
身后解体的车辆爆成一团火球。
而我看到那个肥硕的袭击者躺在十米开外,双手尽失,颅骨开裂,正发出非人的惨嚎,断裂的四肢像被扯线的木偶般胡乱抽搐。
“……”
骗人的吧……不可能的吧……
双腿终于开始听从了我的意志,我走到他身边。这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一种荒谬的、想要做点什么阻止他痛苦的思维本能。我单膝跪地,试图用右手覆盖他血流不止的颅顶伤口,想压住它。
但就在接触的瞬间,一种熟悉的、却在此刻无比恐怖的“连接”建立了。
我感觉到一股冰凉的生命能量,不受我控制地、贪婪地从他残破的躯体中被强行抽离,顺着我的手臂奔腾涌入。
他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如同漏气的气球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最终彻底失去生机,变成一具覆盖着苍白皮肤的干尸。
而我……我在刚刚挣脱流沙时所受的擦伤瞬间愈合,体内因刚才撞击和移动带来的些微不适也一扫而空,甚至感觉力量都充盈了一丝。
但是与此不同的是,强烈的恶心和自我厌恶感涌上意识。这具身体……它在自主地掠夺生命来修复自身……
我僵在原地,抱起被自己无意间造成的干尸,喉咙发紧。
“停下!我只想谈谈!”
而回应我的,只是集装箱顶上那个吉他手更加癫狂的咆哮和一根狠狠竖起的中指。他叽里呱啦地吼着一串扭曲变调、像却不是英语的语言,情绪激动无比。
而下一刻,他狂吼一声,剩余车辆的顶盖再次掀开,更多奇形怪状、充满废土风格的重武器被架起,更加密集的火力网如同泼水般向我笼罩而来。
完了,语言完全不通。而他们的行动就是对我的回答。
不能硬抗了。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我身上这件仿古罗马的丘尼卡在这狂暴的火力下正迅速变成破布即将衣不蔽体。而是因为……我害怕再次失控,造成更无法挽回的后果。
猛地向侧方滑步,试图避开火力中心。但仅仅是意念一动,身体便再次过度响应。我感觉自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滑出远超预期的距离,狠狠撞入一栋高楼的废墟之中。
既然交涉无用的话,也许就此离开才是正确选择?
但一辆推进器喷口闪耀着马赫环的改装重型皮卡的出现直接将我的想法撞得粉碎。
我本能地想让它远离,手掌向前推去,但表现却是刚刚触碰到其之上,它便被一股庞然巨力轰飞而出。
车辆因此解体、爆燃,最后如霰弹一般狠狠砸进了另一栋高楼的废墟中。冲击力直接击穿了承重结构,整栋楼发出垂死的呻吟,开始缓缓倾斜、崩塌。
巨大的钢筋水泥板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逼得那些车辆也不得不疯狂移动躲避,同时将更加凶猛的火力对准了我崩塌所在的方向。
“……”
大脑一片死寂,但是本能被逼得再次移动。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弹射向另一座高楼的墙体,撞进了这栋危楼的内部。而后我进最大的努力控制躯体,跃下,直直坠到了他们一辆车还在开火的皮卡之上。
但是眼前的东西就连我落下的势能都支撑不了,直接被踩扁在地,其内的弹药发生了可怕的殉爆,火焰和碎片再次席卷四周……
一切,真的都让我感到不真实,它们似乎都用那纸片糊的一样脆弱不堪。
我闭上了眼睛,祈祷着这真的是一个梦,但是再睁开时,视野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我站在燃烧的车辆废墟上,眼前除了那个搭载着集装箱的货车以外,只剩下了三辆改装车……
而那些车载人员脸上,终于露出了清晰的、源自本能的惊恐。
“谈谈?现在能谈谈了吗?!”
我喘着气,双手甚至摆出了投降的姿势再次喊道,寄希望于他们现在能理解我的意图。
然而,回应我的依旧是意义不明的、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叫嚷。那名集装箱上的吉他手彻底怒了,他掏出一把钥匙解开了身上的镣铐,拾起一柄看起来就非同寻常、缠绕着粗粝电缆的战锤跳了下来。
他摆弄了一下锤子上的某个开关,顿时那件武器被狂暴的蓝色电弧包裹,发出危险的嗡鸣。
“该死……”
我低声咒骂,事情依旧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咆哮着冲来,进入攻击距离时毫不迟疑地将那柄电光战锤对准我的头颅砸下!我立刻抬手格挡——
滋啦!
一股强烈的麻痹和刺痛感传来,我手臂上的血肉瞬间变得焦黑烂糊,鲜血飙出。
但看看对方的状态……挥锤的两只手臂也以诡异的角度双双扭曲、变形,显然被反作用力震碎骨骼了。
此刻我都为对面感到一丝悲哀。那柄包裹着蓝色电光的锤子掉落在了地上,将沙地烤得升起缕缕白烟。
“够了……”
我声音疲惫。
但他仍试图用嘴叼着锤柄用头朝我抡来。我无奈,再次用左手格挡,而这一次,咔嚓一声轻响之后,我感觉到我左手骨头碎了,但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眼神瞬间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看着倒下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具身体的力量,哪怕只是格挡,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领头的死亡让所有车辆的驾驶员彻底崩溃,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慌忙调头,引擎嘶吼着想要逃离现场。
但我暂时并没有去追。
我的注意力被那个巨大的集装箱牢牢吸引……里面,似乎有非常值得我在意的事物,一种微弱的、不同于外面这些疯狂暴徒的生命感应。
于是我立刻赶上了那辆已经全速行驶的货车,挂在了其驾驶室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身体畸形驾驶员,示意他停车。
但……他们看见我似乎只有掏出武器攻击这种选项,而我也只能抓住他的胳膊。
也许现在致残总比致死要幸运呢……
我如此想着,但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连接”再次不受控制的自行启动,冰冷的生命力再次涌来,驾驶员的惊叫卡在喉咙里,身体在我手中迅速干瘪枯萎,眨眼间又变成了一具轻飘飘的干尸。
“不……”
我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又一次在无意间掠夺了生命,强烈的罪恶感让我几乎窒息。而这具身体,却传来一丝可鄙的“舒适感”。
我单手抓头的粗暴压下翻涌的情绪,推开了尸体,坐上了驾驶座。幸运的是,车辆的操作方式似乎并无太大变化,我轻易就找到了刹车并将其踩下,使货车的运行缓慢停滞。
而后我立即跳下车,绕到集装箱门前,没怎么发力就直接扭断了巨大的门锁,随后深吸一口气,将其缓缓拉开——
谢天谢地,里面的人终于不像外面的那般畸形丑陋、充满攻击性。虽然他们大部分人衣衫褴褛,甚至有些肢体残缺,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但眼神深处还有理智的存在。他们以略显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恐惧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疲倦与压抑。
看到他们,我仿佛在无尽的疯狂中终于找到了一丝熟悉的“人性”。
我压下喉咙间的干涩,用尽可能平和、不带威胁的语气问道:
“请问……你们有谁能听得懂我说话吗?我真的需要有人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