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又略带刺激的气味。白炽灯管发出均匀的嗡鸣,光线冰冷而明亮,将一切细节都照得无所遁形。
竹盛卿安静地坐在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检查床边,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搭在眉骨上,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已经脱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样被雨水浸湿了大片的白色T恤,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少年清瘦却蕴含着力量的肩背线条。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胶着在他暴露在灯光下的、**左手臂外侧**。
一道刺目的、约莫十几厘米长的**鲜红擦伤**,狰狞地盘踞在紧实的小臂肌肉上。伤口边缘翻卷着细小的皮肉,渗着殷红的血珠,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伤口周围还沾着明显的灰黑色污渍,混合着未干的雨水,一片狼藉。
撞击!尖锐的自行车刹车声!他猛然将我拽入怀中的巨大力量!他闷哼的声音!还有……那瞬间将我笼罩的、带着雨水湿气和干净皂角香的、滚烫的怀抱!
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回笼,带着强烈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心上!
是他!
是他用身体挡开了那辆失控的自行车!
这道狰狞的伤口,是为我受的!
这个认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愧疚、以及一种灭顶般的、混杂着酸涩与悸动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立在原地,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涌上滚烫的热意。
校医张老师拿着碘伏棉球和纱布走过来,看到伤口也微微蹙眉:“啧,这蹭得不轻啊,得好好清创消毒。小伙子忍着点啊。” 她熟练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镊子夹起浸满碘伏的棉球。
就在那深褐色的、带着强烈消毒气味的棉球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
“我来!” 一个沙哑的、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猛地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声音之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张老师和竹盛卿同时看向我。
竹盛卿抬起眼。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清晰地看向我,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倒映着我此刻惊慌失措、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
“你?”张老师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我可以!”我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合物,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固执,“张老师,让我来!我……我能行!” 仿佛只有亲手去做些什么,才能稍微抵消一点心底那几乎要将我压垮的愧疚和窒息感。
张老师看了看我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又看了看竹盛卿平静无波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镊子和碘伏棉球递给了我:“也好,动作轻点,顺着伤口方向擦,把脏东西擦掉。”
我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冰冷的镊子,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剧烈颤抖的手指,夹起一块新的、浸透了深褐色碘伏的棉球。
靠近。
再靠近一点。
那股消毒水混合着他身上雨水湿气和淡淡皂角香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清晰。那道狰狞的伤口,在冷白的灯光下,每一个翻卷的皮肉细节都无比刺目。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臂肌肉因为紧张或疼痛而微微绷紧的线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着尖锐的疼痛。易烟雨,轻一点!再轻一点!别弄疼他!
冰凉的、饱含消毒液的棉球,终于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道鲜红的伤口边缘。
“嘶……” 一声极其轻微、压抑的抽气声,从竹盛卿紧抿的唇间逸出。
我的手猛地一抖!棉球差点掉落!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攫住了我!
“对……对不起!很疼吗?”我慌乱地抬起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没有看我,只是微微偏过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没……没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简短地挤出两个字。
这声压抑的抽气声和这简单的“没事”,比任何痛呼都更让我心如刀绞。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易烟雨!他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必须帮他处理好!
我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愧疚感和剧烈的心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动作放得更轻、更慢。冰冷的碘伏棉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沿着那道刺目的伤口边缘擦拭。深褐色的药液渗入翻卷的皮肉,带走暗红的血渍和灰黑的污迹,露出底下更加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创面。
每一次棉球的移动,都伴随着他手臂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动。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只能更轻、更慢,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上最脆弱的裂痕。
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令人心碎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汗水混合着未干的雨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我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点的伤口清理上,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片沾血的皮肤、我颤抖的手指和他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伤口表面的污渍被大致清理干净,露出那道清晰而狰狞的鲜红擦痕。
张老师适时地递过来无菌纱布和绷带:“用这个包上,别包太紧,透气。”
我接过纱布,动作依旧小心翼翼。将洁白的纱布轻轻覆盖在伤口上,那刺目的鲜红瞬间被遮掩了大半。指尖隔着薄薄的纱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皮肤传来的、温热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以及……那道伤口凸起的轮廓。
一圈,两圈……我低着头,专注地缠绕着绷带,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每一个缠绕的角度都力求平整,每一个结都力求牢固又不会压迫伤口。冰冷的绷带缠绕着他温热的皮肤,也缠绕着我混乱不堪的心绪。
就在我即将打好最后一个结时,头顶上方,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
“不用道歉。”
“是因为你……”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穿透了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和绷带摩擦的细微声响。
轰!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捏着绷带的末端,悬在半空。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竹盛卿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头。湿漉漉的额发被他随意地捋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那深潭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有隐忍的痛楚,有深沉的专注,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难以言喻的……**滚烫**?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锁定了我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未尽的话语,像一个巨大的、滚烫的谜团,悬在空气里,带着令人窒息的引力!
是因为我……什么?
是因为我他才受伤?
还是……因为别的……更深的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血液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得如同岩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般的、带着毁灭性甜蜜的预感,瞬间将我席卷!他后面要说什么?!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带着无尽的渴求与惶恐,望进他那双仿佛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眼眸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瞬间——
“砰!”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烟雨!烟雨!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苏晓晓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惊恐,声音因为奔跑而带着喘,“我刚听说校门口出事了!有自行车……啊!”
她的惊呼戛然而止,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半跪在竹盛卿身前,双手还停留在他手臂缠绕的绷带上。他微微倾身,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专注,牢牢地锁在我脸上。而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瞬间凝固。
医务室里只剩下苏晓晓因为震惊而倒抽冷气的声音,和白炽灯管持续不断的嗡鸣。
竹盛卿眼底那片翻涌的、灼热的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快得如同幻觉。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仰头的动作般,缓缓直起身,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和那未尽的话语,都只是苏晓晓闯入时的错觉。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我悬在半空、还捏着绷带末端的手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结。”
(第十二章 完)
雨疏则序抱歉,读者宝宝,今天白天出门了,晚上才有空发布,希望宝宝能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