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风已经刮得很硬了,带着股刀片似的锋利劲儿,专往人骨头缝里钻。天暗得早,不到六点,外面那些高楼黑黢黢的影子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零星亮起的灯火,反而衬得这城市更加空旷寂寥。
伽罗缩了缩脖子,竖起大衣领子,快步穿过楼下那条堆满了落叶、湿漉漉的小巷。
巷子尽头那盏年久失修的路灯,光晕昏黄黯淡,只能勉强照亮灯杆下那一小圈湿漉漉的地面。钥匙插进老式单元门的锁孔里,发出一连串滞涩的“咔哒”声,在傍晚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灰尘和潮湿墙皮的凉气。他踏上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带着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终于停在四楼右手边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墨绿色防盗门前。又是一阵钥匙碰撞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是门锁转动开启的闷响。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朦胧的微光,勉强能勾勒出客厅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股长时间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特有的沉闷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干净皂角味。
伽罗反手轻轻带上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他没有立刻开灯,也没有换鞋,只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玄关那片浓稠的黑暗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白天办公室里积攒的所有浊气、所有压在肩上的无形重量,全都呼出去。
黑暗中,客厅沙发的位置,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猛地坐直了身体,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
伽罗的心也跟着那细微的声响,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手指摸索着,“啪嗒”一声按亮了玄关顶灯那盏瓦数不高的节能灯泡。
惨白的光线瞬间泼洒下来,刺得人眼睛发酸。
客厅中央的旧沙发上,一个穿着不合身浅灰色宽松棉质家居服的少年,像一只受惊的鹿,正有些僵硬地蜷坐着,脊背绷得笔直。
他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警惕的茫然,直直地望过来,撞进伽罗同样疲惫而复杂的视线里。
是小心。那个被他强行留在这里的大学生。
伽罗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移开目光,弯腰换鞋,动作刻意放得很慢,似乎在给自己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他脱下厚重的大衣,随手搭在门边的旧衣帽架上,那衣帽架不堪重负地晃了一下。
“吃过东西了吗?”伽罗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天下来被各种会议和电话磋磨后的干涩。他一边问,一边径直走向狭小的开放式厨房。
冰箱门被拉开,里面冷藏灯惨白的光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保鲜盒里,是早上出门前他切好、封好的水果,还有两块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三明治,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旁边那盒他特意叮嘱加热一下就能吃的速食咖喱饭,也毫无动过的痕迹。
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伽罗却觉得那股寒意是顺着脊梁骨爬上去的。他沉默地拿出那盒水果,又拿出三明治,关上冰箱门。
“不饿?”他转过身,看向沙发上那个依旧沉默的身影,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小心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一团没什么存在感的影子。听到问话,他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几缕柔软的黑色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
伽罗没再说什么。他把水果盒和三明治放在厨房的小吧台上,挽起衬衫袖子,动作熟练地开始淘米、洗菜。
水流冲击不锈钢洗菜盆的声音,切菜时刀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还有锅铲偶尔碰撞的金属脆响,这些日常生活的声响,在这间过分安静、气氛凝滞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突兀。
很快,一股温暖的、带着食物油脂香气的白雾从灶台上弥漫开来。油锅“滋啦”一声爆响,青菜下锅翻炒,香气瞬间被激发。
伽罗把两盘简单的清炒时蔬和一份刚蒸好的水蛋端到小客厅那张兼做餐桌的玻璃茶几上。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离小心隔着一段刻意的距离。
“吃饭。”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拿起筷子,埋头扒饭,咀嚼的动作机械而迅速,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小心坐在那里没动,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过了足有半分钟,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动作很轻地伸出手,够到了放在茶几边缘的、属于他的那碗米饭。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近乎无声地咀嚼着。
两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中间隔着一张堆满食物的茶几。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底噪。
伽罗吃得很快,一碗饭很快见底。他放下碗筷,目光扫过对面。
小心的碗里,米饭只浅浅地下去了一小层。他低着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米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伽罗的视线掠过少年单薄的肩膀和低垂的颈项,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蛰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烦躁。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不小,带得身下的旧沙发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吃完放水槽里,等下我洗。”他丢下这句话,声音有点硬邦邦的,像是在掩饰什么。说完,他转身就朝自己卧室走去,脚步有些快,几乎是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砰”的一声轻响,卧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小心一个人,还有茶几上那两盘散发着余温的菜。小心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筷子。
他抬起眼,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间收拾得过分整洁、却也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客厅,最后停留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眼神复杂难辨。
他不应该囚禁他的,不应该的,可是他控制不了。小心的乖巧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控制欲。
伽罗背靠着冰冷的卧室门板,仰着头,后脑勺抵在门板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块模糊不清的污渍。
客厅里刚才那点细微的声响——碗筷放下的轻磕,少年起身时沙发弹簧的微响——都清晰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他闭上眼,用力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把那个蜷缩在沙发角落、沉默得像一株含羞草的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
第二天清晨,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发出刺耳的蜂鸣。伽罗几乎是立刻按掉了它,房间里瞬间又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他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看了几秒,才掀开被子坐起身。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他套上拖鞋,拉开卧室门。
客厅里光线还很暗,窗帘紧闭着。但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带着温暖的烟火气,却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伽罗的脚步顿住了。
他有些怀疑地吸了吸鼻子,循着香气望向厨房的方向。
小吧台上,那只他常用的白色马克杯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旁边的小盘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两片烤得边缘微焦、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面包片。而另一只小碗里,盛着金灿灿的、冒着热气的炒蛋。
厨房水槽里,昨晚用过的碗碟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倒扣在沥水架上,在熹微的晨光里闪着湿漉漉的光。
伽罗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他有些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客厅。
沙发上的薄毯被仔细地叠成了一个小方块,放在一角。茶几擦得光可鉴人,上面除了遥控器,空无一物。
就连他昨晚随手搭在衣帽架上的那件大衣,也被取了下来,此刻正服服帖帖地挂在那里,肩线被拉得笔直。
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整洁得近乎冰冷。
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伽罗的心脏,像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还是第一次,不是满意,不是感谢,是一种混杂着强烈不安、荒谬感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一夜勉强筑起的堤坝。
他的“掌控”好像被挑衅了!
伽罗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猛地拉开了客厅那扇厚重的窗帘!
“哗啦——”
骤然涌入的、灰白色的晨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客厅的沙发上,那个少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了头。小心显然醒着,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拿着一本伽罗扔在茶几上的旧杂志,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翻着。
骤然亮起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站在窗边、背光而立的伽罗。
伽罗转过身,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脸逆着光,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很沉,走到沙发前,停在小心面前。
居高临下。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城市刚刚苏醒的模糊车流声。
伽罗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小心身上,又缓缓扫过一尘不染的客厅,最后落回少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带着一丝困惑和紧张的黑眸上。那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什么。
“为什么?”伽罗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紧绷的颤抖,“为什么替我收拾屋子?”
他的问题突兀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甚至……一丝隐隐的怒意。仿佛少年做了什么大逆不道、触犯禁忌的事情。
小心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情绪的问话惊住了。他捏着杂志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他避开了伽罗那几乎要把他钉穿的目光,嘴唇抿得紧紧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秒一秒地爬过。
就在伽罗几乎以为他不会得到任何回答,那股无名火即将烧穿他的理智时,一个极低、极细微的声音,像一缕几乎要被风吹散的游丝,怯生生地飘了过来:
“…你下班…很累。”
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在伽罗耳边轰然炸响!
伽罗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瞬间冻结在了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沙发上那个低垂着头颅、只露出柔软发顶的少年,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又猛地抛下,在空荡荡的腔子里疯狂地、失重般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重而混乱的轰鸣。
那句轻飘飘的“你下班很累”,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他最不设防的软肋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预先设想的质问、警告、或者别的什么,都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失控般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少年。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玄关,胡乱地抓起鞋柜上的公文包和钥匙。
金属钥匙串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啦一阵急促而慌乱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砰!”
防盗门在他身后被用力地甩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响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仿佛一个仓促而狼狈的休止符,强行掐断了清晨这场无声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交流。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越来越清晰的车流声,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食物香气。
小心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头垂得很低。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又归于沉寂。
日子像被设定好的钟摆,在一种古怪而脆弱的平衡里,缓慢而固执地向前推移。
初冬的气息越来越浓。窗外的银杏树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金黄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刮过时,那些枝桠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伽罗依旧每天早出晚归。
出门时,客厅的窗帘总是紧闭着,只留下一室昏暗。
下班回来,玄关的灯必定是亮着的,暖黄的光晕驱散一点归来的寒意。
客厅里,也总是一尘不染,沙发上的薄毯叠得方方正正,茶几擦得锃亮。
小心也依旧安静。
伽罗在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厅沙发那个固定的角落,抱着膝盖,有时看书,有时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伽罗不在时,他会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包括伽罗那间并不算整洁的卧室——以至于这样的变化让伽罗在某天清晨,发现自己胡乱塞在洗衣篮里的几件衬衫,被洗好、熨烫得平平整整,挂在衣柜里。
两人之间的对话依旧少得可怜,像沙漠里吝啬的雨水。通常只是“吃饭了”、“嗯”、“放着吧”、“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却也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伽罗发现自己会在下班路上,鬼使神差地绕去那家老字号点心铺,买一份刚出炉的、表皮酥脆的蛋挞。回到家,他会默不作声地把那个印着店铺LOGO的纸袋放在小吧台上,然后自顾自地去厨房准备晚饭。
过一会儿,他眼角的余光就能瞥见那个安静的身影走过来,小心地拿起纸袋,回到沙发角落,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会抬起眼,飞快地看他一下,又立刻垂下。
小心依旧吃得不多,但伽罗注意到,他碗里的米饭在缓慢地增加。
有时,伽罗在厨房忙碌,会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
等他猛地回头,少年又立刻低下头去,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页,只是那微红的耳尖泄露了什么。
这天是周五。伽罗比平时回来得更晚一些,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室外的寒气。
公司部门临时有个小聚餐,他推脱不过,硬是坐了一会儿才得以脱身。推开家门,玄关灯温暖的黄色光晕立刻包裹了他。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那盏落地灯亮着,在沙发一角投下暖融融的、昏黄的光圈。
小心就蜷在那个光圈里,身上裹着那床薄毯,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头却歪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暖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他年轻的脸部线条,褪去了平日的警惕和疏离,显得格外安静无害,甚至有些脆弱。几缕柔软的黑色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
伽罗在玄关处站住了,动作放得极轻。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挂好,换上拖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慢慢地、一步步走近沙发,停在那片光晕的边缘,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小心身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熟睡的少年。
一天工作的疲惫、酒后的微醺、还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混乱情绪,仿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静谧的画面短暂地抚平了。
他还记得捡到小心的那天也有这样类似的画面。持续到半夜的公司聚餐,刚应付完的他在路边透气抽烟,发现了这个一直离他不远不近处的身影,少年在这个路口兜兜转转,似乎是迷路了。路灯打在小心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的美丽,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把少年捡了回去。又因为小心的乖巧让伽罗一直被压抑的超强控制欲得到满足,于是他就没放小心离开。
他的道德告诉他,囚禁一个人不好。可是他的欲望一次次低语,不能放小心离开。
不知道站了多久,伽罗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弯下腰。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床薄毯边缘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滑落到少年腰际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他的肩膀。
他们现在算什么呢?一个罪犯和他的人质?还是老夫老妻的情侣。或者,什么都不是。
如果可以,就一直这样沉浸下去吧……
伽罗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就在毯子刚刚盖好的瞬间,睡梦中的小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了几下。
伽罗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迅速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小心并没有醒来。他只是在那片暖黄的光晕里,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睡姿,把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发出一点模糊的鼻音,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伽罗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慢慢平复下来。他转身走向厨房,脚步放得更轻。
时间在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中滑入了深冬。窗玻璃上时常结着厚厚的冰花,外面的世界一片灰白萧瑟。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伽罗提前请了假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种食材。他难得地没有立刻钻进厨房,而是在客厅的旧沙发前蹲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小心在自己心里好像不一样了,小心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不一样了。
沙发角落的地板上,小心正沉,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站起身,拎起那个沉重的购物袋,“晚上做番茄汤。”
他转身走向厨房,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熟悉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还有水流声、切菜的笃笃声。今天这些声音似乎格外清晰,也格外……有高兴。
小心依旧坐在地毯上,抱着那本厚厚的图册。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客厅,望向厨房门口那个隐约晃动的、系着围裙的高大背影。
少年深黑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有什么东西,像初春的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水,安静而缓慢地融化着。
周末的夜晚,城市华灯初上。伽罗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同事“阿卡斯”的名字。
伽罗正靠在沙发另一端,手里拿着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换着台。他瞥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接通了。
“喂,找我干嘛?”
“伽罗!干嘛呢?赶紧的,老地方!凯撒请客,撸串啤酒管够!就差你了!”电话那头传来同事热情洋溢、背景嘈杂的大嗓门,夹杂着烧烤摊特有的喧闹人声和杯盘碰撞的脆响。
伽罗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沙发另一角。小心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他似乎并未在意伽罗的电话,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了吧,”伽罗收回目光,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你们玩得开心。”
“嘿!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一到周末就神隐!”电话那头不满地嚷嚷起来,“天天加班也没见你这么蔫儿啊?家里藏人了还是怎么着?”
同事无心的玩笑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伽罗紧绷的神经。他的手指瞬间收紧了,指关节捏得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瞎说什么呢。真累了,改天,改天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