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个沉默的句号,在伽罗的世界里烙了两年。门后的少年,如同按下了某种倔强的暂停键,将那份汹涌的情感连同他自己,一并封存了起来。伽罗的世界似乎又回到了某种轨道上,只是这轨道上少了熟悉的重量和温度。
小心依旧住在这里,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按时上学,回家,吃饭,做作业,睡觉。所有的动作都精确、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伽罗递过去的水果,他会接,但不会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分享他正在看的书;伽罗问起学校里的事,他会答,但都是“还行”、“没事”、“挺好的”这样几个字就堵住所有去路的短句。
伽罗试图提起的话题,总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光滑而冰冷的墙上,悄无声息地弹回来。
伽罗站在厨房里,看着窗外楼下小心背着书包走出单元门的背影。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十九岁的年纪,像一棵挺拔的白杨,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展着枝干。
肩膀宽阔了,步伐沉稳了,走在路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吸引力。
伽罗看着那背影汇入街道的人流,消失不见,胸口像被塞进了一把冰冷的砂砾,硌得生疼。时间并没有冲淡那份执念,他比谁都清楚。
小心的沉默不是遗忘,是更深、更固执的沉淀。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时间点,或者,等一个答案。
一个普通的周末午后,空气里飘着楼下烘焙店刚出炉面包的甜香。伽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行业期刊,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厨房里传来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小心在洗碗。水流声停了,然后是碗碟轻轻碰撞归位的声响。伽罗的目光依旧落在纸页上,但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厨房门口。
脚步声响起,沉稳地,一步步靠近客厅。伽罗没有抬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
那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了。空气骤然凝固,连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都显得遥远模糊。
伽罗终于抬起头。
小心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身形颀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略显锋利的轮廓。他的眼神不再是两年前那种带着孤注一掷火焰的炽热,而是一种沉淀后的、更深沉、更固执的平静。那平静下,却酝酿着比火焰更灼人的力量。
他像一把磨砺了许久的剑,终于出鞘。
“伽罗。”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褪去青涩后特有的磁性,却异常清晰和稳定。
没有尊称,没有试探,没有犹豫。
伽罗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期刊的手指瞬间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轻响。他几乎能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和痛楚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立刻站起来,想阻止,想说点什么日常的话冲散这可怕的氛围,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喉咙干涩发紧。
“两年了。”小心直视着伽罗的眼睛,那双黑眸深不见底,清晰地映出伽罗瞬间苍白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我试过忘记。我试过像你说的那样,去认识别人,去……做所有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那一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那刻意维持了两年的安全距离。
伽罗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年轻人的温热气息和那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没用。”小心轻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一点用都没有。伽罗,我还是爱你。比以前更清楚,更确定。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有你顾虑的,我这两年都想过了,想得很清楚。我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他看着伽罗骤然紧缩的瞳孔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质问:“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是男人,喜欢上你,让你觉得龌龊?让你觉得……我很…龌蹉?”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龌龊?!”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伽罗的神经末梢。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高大的身形瞬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脸上温和的假面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狂风骤雨般的痛苦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
伽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小心,那眼神里有痛楚,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彻底误解的狂怒。
“你……你说什么?!”伽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龌龊?!我从来不觉得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是龌龊!我也从来不觉得一个少年的爱和喜欢是龌龊!小心,我告诉你,都不是!”
他的愤怒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小心,但小心只是挺直了脊背,像一棵迎风的树,承受着风暴,眼神里的固执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因为伽罗激烈的反应而更加幽深。
伽罗看着他那毫不退缩的眼神,那股狂怒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瞬间化为更深的无力与悲凉。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疲惫和巨大的痛苦:
“我告诉你什么是龌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越过小心,投向虚空,仿佛那里有他无法直视的深渊,“如果今天我接受了你,我们相爱,这才是龌龊!”
小心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伽罗猛地闭了闭眼,像是要隔绝那可怕的想象画面,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沉的、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一起,占有了他的青春,享受了他的肉体……这是龌龊!明明知道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我却假装自己也不老,欺骗你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心安理得地把你绑在身边……这是龌龊!”
他每说一句,小心的身体就僵硬一分,嘴唇颤抖着,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委屈和痛苦像潮水般将小心淹没。“可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的忘年之恋!”
伽罗不忍再看小心惨白的脸,他痛苦地别开脸,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却字字如刀:“忘年之恋……忘年之恋第一个字就是‘忘’!首先必须忘记年龄!可我做不到!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你长大!”他猛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心,那眼神里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从你那么小一点,抱着那只缺耳朵的兔子……”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在你考砸的试卷上我签过名字!还以家长的身份坐在你的教室里给你开家长会!小心,你几乎等于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假装你只是一个无关的其他人,一个不相干的少年!”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小心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一种沉痛的确认,也带着一种彻底的推开:“我庆幸我很理智!如果我不理智了……”伽罗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重的自我厌弃,“我就龌龊了!”
他按在小心肩头的手掌微微发着抖,看着少年眼中蓄满的、终于承受不住而滚落下来的泪水,伽罗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更用力地按了一下,像是要把某种信念传递过去,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有一天,”伽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肯定,看着小心泪水模糊却依然固执的脸,“你会感谢我的。你会庆幸你的人生,没有毁在一个自私的男人手里。”
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少年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
伽罗的手慢慢从小心的肩头滑落,指尖残留着少年单薄衣衫下骨骼的触感和泪水的湿意。
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有些踉跄地退后一步,重重地跌坐回沙发里,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之中,宽阔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起伏着。
小心站在原地,泪水汹涌地流着,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地板上。他看着那个深埋着头、浑身散发着巨大痛苦和疲惫的男人,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猛地转身,冲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砰!”防盗门被重重甩上的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久久不息。
4.
那扇被重重甩上的防盗门,像一道撕裂的伤口,又一次横亘在伽罗的生活里。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泪水的咸涩气息和激烈质问的余震。小心没有再回来。
伽罗看着玄关地板上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曾经总放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如今只剩下一小块积了薄灰的地板,看得人心里发空。
他试着打过电话,号码是宅博士的。
电话接通了,那边是宅博士疲惫而小心翼翼的声音:“……他回我这儿住了。伽罗,他……他不太好。” 后面的话,宅博士没有说下去,伽罗也没有再问。
一句“不太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伽罗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吃饭”、“有事一定告诉我”,便挂了电话。
话筒搁回座机时,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像是给这段共同生活的岁月,盖下了一个仓促的休止符。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僵持中滑过。
伽罗照常上班、下班,回到那个骤然变得空旷而寂静的家。
厨房里没有了水龙头下洗碗的声响,客厅里没有了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也没有了那个总是沉默却无处不在的身影。伽罗有时会下意识地多做一份饭,看着桌上多出来的那份碗筷,愣神片刻,再默默地收起来。
窗台上,小心以前养的一小盆绿萝,叶子边缘开始泛黄打卷,伽罗记得浇水,却总显得笨拙而迟滞。
另一边,宅家的气氛同样凝重。
小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幽灵。他按时下楼吃饭,动作机械,咀嚼无声。宅博士把饭菜推到他面前,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吃,吃完就放下碗筷,沉默地起身回房。
他瘦了很多,本就轮廓分明的脸颊更显削瘦,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曾经那双黑亮、专注,带着少年执拗的眼睛,如今常常是空洞的,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偶尔,宅博士在深夜经过他虚掩的房门,会听到里面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极其轻微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像受伤小兽的呜咽,很快又会被死死捂住,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宅博士坐在餐桌旁,看着小儿子对面那个空了很久的位置。小心刚刚吃完,正起身要离开。他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小心……”宅博士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浓重的担忧和无力感。
小心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像逃避什么似的,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声很轻,却像砸在宅博士的心上。
他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后,又低头看着桌上小心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起小心小时候,被伽罗接走时虽然也沉默,但那双眼睛里是有光的,是依赖的。
伽罗把他照顾得很好,好到让宅博士这个亲生父亲都时常感到愧疚。
可如今……宅博士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湿意。他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儿子枯萎下去了。
几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城市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黯淡的金红。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角落,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低沉的爵士乐。
宅博士坐在靠墙的卡座里,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深褐色的液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他无意识地用小勺搅动着,金属勺碰着杯壁,发出单调又刺耳的轻响。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袋明显,写满了疲惫和挣扎。
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伽罗坐了下来。他看起来同样憔悴,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没来得及刮干净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感。
伽罗点了一杯最普通的黑咖啡,侍者端上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两人一时都沉默着。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流淌着,反而衬得这沉默更加沉重。
最终还是宅博士先开了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小心他,还是那样。不说话,吃得很少,晚上……睡不好。”他顿了顿,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整个人……瘦脱形了。”他抬起头,看向伽罗,那眼神里充满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心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伽罗,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我真的……伽罗,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即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地补充道:“如果我允许的话呢?我是他父亲,我……我不会反对,行不行?”
伽罗一直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那杯深不见底的黑咖啡。宅博士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每一个关于小心的描述,都让他的心狠狠揪紧一下。
当听到那句“如果我允许的话”,伽罗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宅博士。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动摇,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那痛苦如此厚重,让宅博士后面那句“差16岁并不……”的劝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害怕。”伽罗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碾磨过的疲惫。
宅博士愣住了,似乎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害怕”指的是什么。
伽罗没有等宅博士追问,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苦涩得让人不忍直视,目光重新落回那杯冷掉的咖啡上,仿佛那深色的液体里映照着他无法承受的未来。
“这不是近20岁的年龄差问题。”伽罗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剖析,“今天,如果我60,他44,可以。我50,他34,勉强。可问题是……”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咖啡馆有些昏暗的光线,直直地看向宅博士,那双曾经总是温和包容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沉甸甸的、无法化解的忧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责任感:
“他才19岁。宅博士,我们都知道他还是个孩子。19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爱情?他懂什么是责任?懂什么是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和柴米油盐?懂激情褪去后漫长的、需要共同承担的日子?”伽罗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反问都像重锤,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他现在……只是太痛苦了,太难受了,所以觉得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可是以后呢?当他真的踏进来,发现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当他有一天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最美好的、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被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人占据了、消耗了……他会后悔的。”
伽罗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涩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
“我不能害他。”伽罗抬起眼眸,看向宅博士,嘴角那抹苦笑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是时间点错了,是关系位置错了……是幸福的可能……太小了。”
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换了一首更舒缓也更哀伤的曲子。
宅博士彻底沉默了。
伽罗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他作为父亲那层带着侥幸和心疼的幻想,露出了底下残酷而坚硬的现实。
他看着伽罗眼中那份沉痛却异常清醒的责任感,所有想为儿子争取的话,都堵在了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伽罗的顾虑和责任感,比他想象的更深重,也更……无法反驳。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的冷香和哀伤的旋律在空气中浮动。
宅博士看着伽罗憔悴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浓重阴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理解涌了上来。他明白了伽罗的“害怕”是什么——那不是懦弱,是清醒,是背负着另一个年轻生命未来的沉重责任,是害怕自己成为那个摧毁小心人生可能性的罪人。
因为爱,所以把对方当作自己的责任。
过了很久,宅博士才极其艰难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近乎喃喃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真的愿意呢?如果……他真的考虑清楚了,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呢?” 这话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还要让人难受,里面浸满了深沉的、无解的苦涩和一种近乎诀别的平静。
“放心吧,我会继续照顾他,”伽罗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更深的、无法跨越的距离感,“继续关爱他……我也一定会继续去爱他。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清晰地吐出那最后的界限:
“我不能,再让自己成为他世界的全部。”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不公平。”
最后的希望彻底熄灭。宅博士看着伽罗脸上那强撑出来的、令人心碎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鼻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透、油脂凝结的咖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伽罗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基于责任和清醒、带着巨大痛苦却无比坚定的选择。
时间在沉重的静默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流淌进来,在桌面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伽罗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宅博士,”伽罗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再也无法弥合的疏离和一种深深的疲惫,“时候不早了。”
他穿上外套,准备离开。在转身之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宅博士身上,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沉重的、无法撼动的平静。他微微牵动嘴角,那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句最终的审判,也像一句无解的谶语:
“我们都知道的。”伽罗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五岁孩童第一次怯生生喊他时的模样,“他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我和他的关系。”
他微微停顿,那最后半句话,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和深沉的无奈,清晰地落在咖啡馆寂静的空气里:
“他必须喊我一声叔叔。”
说完,伽罗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咖啡馆的门铃在他身后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叮咚”声,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流动的夜色和霓虹光影之中。
伽罗的背影,连同那句话,在宅博士脑海中反复回响,最终凝固成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天若有情亦无情。相差的不是年龄,而是人生阅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