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厅气氛爆炸的前1分钟，诺维拉还在候场室里品尝着无比禁忌的鸡尾酒。她的脸喝得通红，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
“奴隶们好。”
诺维拉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说出了这句让她万劫不复，也让她重获新生的话。在时代的必然悲剧中，她只是一粒偶然的尘埃。但这粒尘埃，偏偏选择了最壮烈的坠落方式，并意外成为了撬动未来的那个支点。
……
这是五月里的一天，中午刚下过雨。下午学校停电了，仿佛考场的空调一到夏天就开不起似的。诺维拉，一名立志考上好大学的普通学生，不得不将肘关节抬得老高，以防湿漉漉的手臂沾湿了卷子。
叮铃铃玲玲——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如果继续答卷，将做违反考试纪律处理……”
沉闷而中气十足的男声回荡在考场的走廊里。诺维拉把卷子、答题卡和草稿纸依次放好，折好了大大的黑框眼镜，深吸一口气，瘫在椅子上，不时用手背轻抚摩答题卡，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窗外吹过阵凉悠的风，她把胳膊叠放在窗台上，望向窗外摇曳着茂盛的绿银杏叶。她的手抓着反光的铝栏杆——那是为了防止同学们跳楼而精心打造的。
她把下巴放在臂弯里，凝视着氧化铝薄膜中因栏杆的曲率而扭曲的面庞：白皙干净的皮肤，温和而优美的线条，略显无神的眼睛，以及那整齐的高马尾中颇具个性的一缕深紫色头发。
诺维拉的父亲告诉过她，她有1/32的腓尼基人血统，头发发紫是正常现象。她想起三年前他入学的时候，校长以为她染了发，因此还起过一些争端；她想起她小时候把那缕紫发剪下来提炼色素，却以失败告终，买的化学器材现在还堆在家里吃灰；她又向往起她那个腓尼基人祖先的故乡来，什么时候去看看呢？那里的人是不是都有紫头发？会不会把她视为家人？还是会叫她“洋妞”？……
……回过神来，她发现监考老师正在把他的答题卡从她小臂下方扯出来，上面有一道汗迹。她心想要是这是高考就完蛋了。
她责备起她刚刚的行为来。她想起学期开头她给自己立下的毒誓：“不允许再无端联想”。曾经的她一上课就神游天外，她认为这“耽误了她（母亲口中的）美好前程”，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孝子孙。校长的制裁早已过去，老师们也忍下了这口“发饰不合格”的恶气；给烧杯和坩埚钳再吃点灰也没关系，反正吃的灰最后会被喝的西北风吹干净；至于祖先的故乡，等高考完了再去吧，但那时应该已经失去兴趣了……
她缓缓起身，挤到考场门口“洗人澡”。目之所及是清一色的黑色寸头，汗臭和理工男特有的头油味浓的都可以酿酒了。走廊上方的红色横幅大的离奇，黄字上书“多考一分，干掉千人”“你有多大胆，分有多高产”之流的鼓励名言。诺维拉本能升起一股厌恶……但转瞬就被她的「理性」压了下去。「理性」对她如是说：“现在你应该视它们为圣旨。”她这么想着，哇！仿佛浑身真的充满了动力！
她走到楼梯口处。她右脚踝上方还有一处因袜子穿太短而被鞋后跟磨出的血泡，身子被比她还厚2倍的书包压着，在一致的校服下衬得更单薄。体考后她从未锻炼，因而只能缓慢地走楼梯上去，中途还歇了几次。
唔……这无趣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真该死！她的「理性」扇了她的灵魂一巴掌：“这明明是充满激情的青春奋斗岁月啊！你胆敢感到厌倦！你高考还想不想考了！”她想起她的母亲在半年前的怒吼：“你看看人家牢张！人家每天一分钟都不发呆！哪像你！每天美其名曰思考些甚么狗屁「哲学问题」之流！哲学又不能帮你考大学有个屁用？！？！……”那天，她母亲把她最喜欢的哲学书《理想国》撕成了两半丢垃圾桶。她当时愤怒地流泪却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的「理性」对她如是说，“我将此视为你新的开始！看，自那以后，你很少有过奇奇怪怪的联想了！上课倍儿专注啊！这将是对你进行社会化的伟大进程！你将完全融入集体，并将此视为自己的利益！你将会成为被名校、名企争抢的优质资源！在社会这台大机器里找到最稳固、最光鲜的位置！……”
…………
诺维拉当时觉得，这看似最常见的学习生活仿佛会在所有人中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无止尽的学习、重复、考到更好的学校，而后再学习、重复、考到更好的学校……她的父辈劝她接受现状，她日后也许也会如此劝诫她的孩子。它仿佛是所有人的共同命运，仿佛从来不曾改变。诺维拉知道这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她身为这个时代的人，似乎理应承担起为了时代的发展而改变自身的义务……
“……诺维拉只能活一辈子。这是诺维拉想要的人生吗？……”
已经被压制下去的怀疑本能，就这样悄悄播下了一粒邪恶的种子，躲过了「理性」的法眼，在她的灵魂的深处中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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