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般悄然漫过宫墙,将原本艳丽的朱红殿宇渐渐染成黯淡的深褐,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宁月柔静静地立在谢迟舟暂住的别苑外,指尖不安地反复摩挲着袖中那方素帕。帕角绣着的几枝梅,是她偷闲时精心描上的,此刻却因她用力攥握,褶皱里藏着细密的汗渍,洇湿了几缕丝线,恰似她心底无法消散的忧思,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谢迟舟明日便要北征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托小太监三番五次打听,才终于找到这独处的时刻。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案上烛火猛地一跳,明灭间,他玄色战袍上的鎏金纹饰也随之忽明忽暗,就像把征途的未知吉凶都藏在了这片光影之中。案头摊开的舆图上,朱砂笔粗重地划过北境疆域,那一道痕迹宛如淌血的疤,狰狞地撕裂了夜色,也狠狠撕扯着她的心。
“阿迟。”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檐角坠落的雪花,脚步极轻地向前挪动,裙裾扫过廊下积尘,扬起细微的尘末 。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上,疼得发麻。
谢迟舟闻声抬眼,剑眉下的眸子里平日的锐意此时已被不舍浸染得发软,像是一汪浸了星光的水,却又暗藏着化不开的沉重。起身时不小心带倒了砚台,墨汁迅速在舆图上洇开,黑渍肆意蔓延,恰似她心底不断扩散的暗色,似乎要吞噬掉所有的期许。
“月柔。”他快步走近,指节轻轻擦过她发梢,带着战袍上尚未散去的肃杀之气,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仿佛眼前的人是易碎的珍宝。“此去北境,胡骑猖獗,黄沙漫卷,连归期都成了悬在刀尖上的谜。说不定这一去,就是……”后半句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喉结滚动,他别开眼不敢看她。
宁月柔望着那字,喉间发紧,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碾过:“你说过,春狩时要教我驯那匹乌云踏雪,还说待新梅再绽,要折满宫墙的香,簪在我鬓边……”尾音哽在喉间,她仰头看他,宫灯将影子投在他铠甲上,忽长忽短,正如她飘摇无依的心,“这些,都还作数吗?你别瞒我,我……我受得住。”话音刚落,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谢迟舟垂下眸,细心地将护腕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铁环扣合发出的轻响,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震得人耳膜生疼。“这护腕陪我征战多年,挡过箭矢、稳住军心,护我周全。”他用指腹轻轻擦过护腕上隐刻的纹路,声音低沉得似乎要融入烛影之中,“背面刻着‘永不相负’,月柔,等我。不管征程多么艰险,这护腕在你手上,便是我归期的誓约。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定会活着回来,兑现这些承诺。”
风裹挟着夜气猛然撞开窗户,案上烛火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舆图上又瞬间熄灭,将两人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宁月柔看着他战袍上的尘土,再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明白这一去将是生死未卜的征途,是宫墙内外天人永隔的天涯。可她依旧仰起脸,声音颤抖混着泪意:“我等你,谢迟舟,你若不归……这护腕,便成了我余生的枷锁,锁着你给的痛,也锁着我挣不脱的思念。但我怕,怕这枷锁太重,我撑不到你回来的那天。”
“不会的。”他急忙截住她的话,指尖按在她腕间的护腕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这誓约刻进彼此的骨血之中。“我既许你‘永不相负’,便必定活着回来。到那时新梅绽满宫墙,我折最艳的那枝插在你发间,教你驯马,看你笑,把这分离的日子,一点一点补回来。你要相信我,就如同相信这护腕会保我平安一样。”
宫墙外,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一下重一下轻,撞碎了这满室即将分别的惆怅。那声音犹如一记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两人心上,成为他们此后经年中最难以忘怀也最痛苦的回忆——在这深深宫墙之中,有一场诀别,藏着生死相托的情谊和不知能否兑现的约定。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听着梆子声渐渐远去,聆听着彼此紊乱的心跳,将这一晚的不舍与眷恋,深深地烙入岁月之中,期待着在重逢时能够细细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