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依旧撕扯着八月末尾的暑气，但操场上那片橄榄绿的方阵终于消失了。为期一周的军训，在汗流浃背、皮肤晒黑几个色号、以及周晓晓那场虚惊一场的低血糖风波中落下了帷幕。
高三前的暑假余额，正式进入了倒计时，而倒计时的第一站，就是为期一个月、堪比魔鬼训练营的暑期补课。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塑胶跑道被炙烤的味道，而是书本油墨和无形压力的混合气息。
清晨，闹钟尖锐的嘶鸣划破了陈暮沉沉的梦境。她烦躁地一把拍掉闹钟，整个人埋进空调被里，试图抓住最后一丝赖床的温存。昨晚陆子航在群里哀嚎腿伤恢复慢、担心跟不上补课进度，周晓晓则兴奋地计划着课后去哪里吃冰续命，群里闹哄哄的，直到深夜才安静下来。此刻，那些喧嚣都沉淀为眼皮的沉重。
挣扎着爬起来，镜子里的脸因为军训晒黑了一点，但精神头还算足。她快速洗漱，叼着片面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角落那架盖着深蓝绒布的钢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绒布边缘投下一条亮线。林筱那句“想弹的话，可以弹”又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她甩甩头，没时间多想，抓起书包冲出了门。
学校门口早已人声鼎沸。穿着夏季校服的学生们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脸上带着对假期结束的怨念和对高三来临的隐约凝重。陈暮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拄着单拐、表情臭臭的陆子航，还有他旁边活力四射、正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的周晓晓。
“航子！”周晓晓看到陈暮，立刻招手，声音响亮，“看我们航哥，身残志坚！”
陆子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滚蛋！这叫轻伤不下火线！”他试着用伤腿轻轻点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恢复得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么乐观。他看向陈暮，语气带着点郁闷，“暮暮，你说这腿啥时候能好利索？马上摸底考了，再这样我真得垫底了。”
“医生不是说还得养一阵吗？急也没用。”陈暮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分担一点他身体的重量，目光扫过他打着固定带的腿，“别逞强，该请假就请假，身体要紧。”
“就是！”周晓晓立刻凑到陈暮另一边，挽住她的胳膊，一脸“我们是一伙的”表情，“哎，你知道吗？隔壁班那个谁和谁，暑假偷偷在一起了！被老班撞见在图书馆…”
“真的假的？谁啊？”陈暮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眼睛都亮了几分，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周晓晓那边凑近了些，完全融入了八卦小分队的氛围。
“就那个…”周晓晓立刻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陆子航虽然嘴上说着“女生就是八卦”，却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偶尔还插两句自己的“独家情报”。
三人就这样亲密地挤在一起，一边热烈地交换着假期秘闻和新学期的“噩耗”，一边随着人流涌向教学楼。高三专属的楼层，气氛明显比楼下更加紧绷。走廊里张贴着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教室里也挂上了各种励志标语。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拼搏”、“冲刺”的字眼。
陈暮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放下书包，旁边就飞过来一张叠好的小纸条，精准地落在她的练习册上。是周晓晓的“鸡毛信”。
陈暮展开，上面是熟悉的龙飞凤舞：
> **紧急通知！放学后小分队冰店集合！航子请客（安抚他受伤的心灵）！有重大八卦分享！收到请回复！PS：林大学霸的补课能请假不？**
陈暮看着纸条上那个关于林筱补课的“请假申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周晓晓这家伙，永远这么有活力。她提笔在纸条背面飞快地写了个大大的“OK！”，还画了个龇牙的笑脸，趁老师还没进来，手腕一扬，纸条精准地飞回了周晓晓的课桌。
上午的课排得满满当当。久违的课堂节奏让陈暮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特别是物理老师一上来就抛出的几个综合难题，听得她眉头紧锁。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点开置顶的那个备注为“林老师”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发消息过去。刚开学就请假去玩？林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浪费时间”的评价仿佛就在眼前。
午休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陈暮收拾好书本站起身，准备和周晓晓她们去食堂。刚走出教室门，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林筱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
“晚上补课。七点半。”
“另外，上次发烧前那张卷子错题订正带过来。”
果然！陈暮对着手机屏幕做了个小小的鬼脸。这人简直是行走的闹钟加学习进度表！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她认命地回了个“哦”字，把手机塞回口袋，加入了冲向食堂的人潮。
下午的课在昏昏欲睡中度过。窗外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教室里空调的冷气也驱不散高三特有的沉闷。当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时，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喧闹。
“冰店！冰店！”周晓晓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拉着陈暮，“快快快，去晚了没位置！”
陆子航也拄着拐站起来，一脸无奈：“知道了知道了，催命一样。”
陈暮看了看时间，离七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没问题！”她爽快地应道，顺手帮陆子航拿起他的书包，“走！”
学校附近新开的冰店生意火爆，冷气开得很足。三人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周晓晓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大份芒果绵绵冰，陆子航要了杯冰可乐，陈暮则点了份清爽的柠檬冰沙。
“快说快说！什么重大八卦？”陈暮刚坐下就催促陆子航，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身体微微前倾，完全融入了小团体的期待氛围。
陆子航慢悠悠地吸了口可乐，吊足了胃口，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知道咱们年级那个‘冰山女神’苏晴吗？听说她暑假没闲着，跟隔壁职高一个玩摇滚的男生好上了！还被人在电玩城拍到过！”
“什么？！”陈暮和周晓晓同时惊呼出声，陈暮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苏晴？那个走路都目不斜视、对谁都冷冰冰的苏晴？跟玩摇滚的？”这反差也太大了！
“千真万确！照片我哥们儿都看到了，虽然有点糊，但肯定是她！”陆子航信誓旦旦。
“哇塞！劲爆！”周晓晓立刻化身八卦分析员，“我就说她那种高冷是装的吧！快说说细节！那男生长什么样？酷不酷？他们怎么认识的？”
三人立刻围绕着这个爆炸性新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天马行空的猜测。陈暮一边用小勺挖着冰沙，一边积极地参与着分析，时不时被周晓晓夸张的脑洞逗得哈哈大笑。冰沙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下午的燥热和开学的紧张感。她看着陆子航虽然拄着拐，但精神不错，和周晓晓斗嘴时神采飞扬；周晓晓更是元气满满，仿佛早上那个被物理题折磨得蔫头耷脑的人不是她。置身于这样轻松、亲密、充满烟火气的朋友氛围中，陈暮只觉得无比舒适和安心。这就是她高三生活里不可或缺的氧气。
眼看时间快到七点，陈暮不得不打断好友们的八卦时间：“我得撤了，林老师那边七点半的补课，我得回去准备下。”
“啊？这么快？”周晓晓一脸惋惜，“再坐会儿嘛！绵绵冰还没吃完呢！”
陆子航也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理解，又有点促狭：“去吧去吧，林大学霸的时间可是按分钟计费的，耽误不起。”他故意拖长了“林大学霸”几个字。
陈暮拿起书包，笑着虚打了他一下：“闭嘴吧你！走了！八卦回头群里继续！”说完，又对周晓晓眨眨眼，“你那份芒果冰，我明天听你口述！”
走出凉爽的冰店，外面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但陈暮的心情却像被冰沙浸润过一样，清爽又带着一丝雀跃。她脚步轻快地往家赶。推开家门，客厅里一片安静。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黄色。她换好鞋，放下书包，目光习惯性地又落在那架钢琴上。深蓝色的绒布在夕照里显得格外沉静。
她走到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绒布光滑的表面。没有心结，只是…很久没碰了。高三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那些跳跃的音符暂时隔绝在了外面。她轻轻掀开绒布的一角，露出下面光洁如镜的黑色琴盖。指尖在冰凉的漆面上划过，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底漾开一圈微澜。她很快放下了绒布，转身走向书房——那里是她即将面对林筱和数学题的主战场。
时间还早，林筱还没到。陈暮拉开书桌抽屉，准备拿出那张需要订正的数学卷子。卷子压在一叠旧乐谱下面。当她抽出卷子时，一个硬质的小角从乐谱边缘露了出来。
她好奇地拨开乐谱。抽屉深处，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圆形的金属徽章。徽章是复古的铜金色，边缘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显示出年代感。徽章的中心，浮雕着一架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三角钢琴图案，钢琴上方环绕着一行细小的、有些模糊的英文字母：“Young Virtuoso”。
陈暮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这是…什么？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枚徽章。看这风格和磨损程度，更像是…哥哥陈默小时候的东西？可哥哥对音乐的兴趣远没有篮球大。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枚陌生的徽章，指尖摩挲着上面那架小小的钢琴浮雕。钢琴的线条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无声的召唤。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
陈暮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将那枚小小的徽章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清晰的微痛感。她迅速将抽屉推回原位，转过身，正好看到林筱推门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额发被外面的热气蒸得微湿，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来了？”陈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心却因为攥着那枚徽章而微微出汗。
“嗯。”林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书桌上摊开的卷子和练习册上，“卷子错题看过了？”他一边问，一边放下包，自然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仿佛这是他的专属位置。
陈暮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摊开那张布满红叉的卷子，将攥着徽章的手悄悄藏到了桌子下面。徽章冰凉的触感和林筱近在咫尺带来的那种熟悉的、微妙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刚刚被朋友和冰沙熨帖得轻松的心绪，又悄然浮动起来。书桌下，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上那架小小的钢琴浮雕，仿佛在触摸一个无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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