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刮过城市清晨空旷的街道。林筱站在公交站牌下,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肩上背着沉重的双肩包,里面一边是砖头厚的《高等流体力学》和待跑的仿真数据U盘,另一边则是塞得鼓鼓囊囊的文件夹,封面上印着刺眼的“陈暮二轮化学错题攻坚”。他低头看了眼腕表:6:47。7:30前必须赶到陈家开始早课,而9:00实验室的组会,导师绝不会等人。
公交车摇晃着驶来,车厢里挤满了早高峰麻木的面孔。林筱找到一个角落,身体随着车身晃动,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强迫自己翻开《流体力学》,密密麻麻的偏微分公式在眼前跳动、模糊。意识昏沉间,一个急刹车让他猛地前倾,额头“咚”一声撞在前排座椅冰冷的金属扶手上。
钝痛瞬间驱散了睡意。他揉着发红的额角,指尖触到一点湿冷——没破皮,但肿了。旁边一个老太太关切地问:“小伙子,没事吧?”他摇摇头,目光却落在车窗玻璃模糊的倒影上,映出自己眼底更深的青黑和额角那块碍眼的红肿。
7:25,陈暮家楼下。
林筱按响门铃,努力平复因小跑而微促的呼吸。门打开,暖气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陈暮穿着毛绒家居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早……啊!你额头怎么了?”
林筱下意识侧了侧脸:“没事,撞了一下。”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书房,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早课内容:解析几何综合大题,限时训练,45分钟。计时开始。”
书桌上,热豆浆和煎蛋三明治已经摆好。陈暮看着林筱放下那个沉重的背包,从里面精准地抽出数学卷子,又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旁边——屏幕还停留在某个复杂的流体网格模型界面。他额角那块红肿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陈暮默默把豆浆推到他手边,小声说:“还热着。”
林筱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锁在摊开的卷子上:“第一题,椭圆焦点弦长,你容易忽略弦垂直于长轴的情况,优先考虑这种可能性。”
陈暮拿起笔,心思却无法完全集中。她能闻到林筱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实验室的味道,混杂着清晨寒风的凛冽气息。他眼下的乌青比视频里看到的更重,像两团化不开的墨。他一边快速浏览她的解题步骤,用红笔圈出关键点,一边时不时扫一眼自己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眉心始终没有舒展。
9:05,林筱的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
屏幕上闪烁着导师的名字和“实验室紧急呼叫!”的字样。林筱猛地抓起手机,语速极快:“张教授,我马上处理那个边界条件……对,湍流模型参数需要重新校准,我昨晚跑的初步结果发您邮箱了……”他一边说,一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点开文件,调出复杂的图表。
陈暮停下笔,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渗出的细汗。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催促。
“给我十分钟,我远程接入服务器重启计算。”林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书房里只剩下他急促的指令声和敲击键盘的哒哒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暮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关上门。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紧张对话,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
十分钟后,书房门打开。林筱走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苍白,额角的红肿似乎也更明显了些。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速依旧很快,却带着一丝强压下的喘息:“上午的物理改到下午三点。我现在必须去学校。”他抓起那个沉重的背包甩到肩上,动作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僵硬。
“林老师!”陈暮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在玄关,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被时间追赶的紧迫感。
“……路上小心。”陈暮把到了嘴边的“要不休息一下”咽了回去,只憋出这一句。
林筱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楼道里。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带来他匆匆离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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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50,书房门被准时推开。
林筱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进来,肩头似乎又落了些未化的雪粒。他额角那块红肿已经消退了一些,但眼底的疲惫更浓,像沉沉的暮霭。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开始物理。”他声音有些哑,直接走到白板前,“上午中断的电磁感应综合题。”
他拿起马克笔,笔尖划过白板,留下清晰的轨迹。讲解依旧条理分明,逻辑严密,但陈暮注意到他偶尔会短暂地停顿,仿佛需要一瞬间来集中涣散的精神;他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讲解到复杂的右手定则和能量转化分析时,他无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这里,”林筱指着白板上一个受力分析图,“导体棒克服安培力做功的功率,等于整个回路……”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迅速撑住了旁边的书桌边缘。
“林老师!”陈暮惊呼着站起来。
林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色更差。“没事。”他摆摆手,声音干涩,“有点低血糖。”他摸索着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支能量胶,撕开包装,皱着眉头快速挤进嘴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陈暮飞快地跑出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
林筱喝了几口,甜腻的液体似乎让他缓过来一些。他看着陈暮担忧的眼神,沉默了几秒,低声道:“继续吧。这个考点很重要。”
他重新拿起马克笔,笔尖落在白板上,却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颤的起点。窗外的天色阴沉,雪似乎又要下大了。书房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白板的沙沙声,和他偶尔压抑的、轻微的咳嗽声。陈暮坐在那里,听着,看着,笔记记得格外认真,心口却像被那沉重的双肩包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这条连接着大学实验室和陈家书房的“双城”之路,每一步,都清晰地烙着疲惫的刻度。他像一根被两端同时用力拉扯的弦,在毕业设计与高考冲刺的双重张力下,绷紧到了极限,却依旧不肯发出断裂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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