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整，门铃声像精准的秒针，敲在陈暮紧绷的神经上。她几乎是弹起来冲到门口，手指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拧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混合着期待、忐忑和沉甸甸的愧疚。
门开了。
林筱站在门外，冬末清寒的风卷起他黑色大衣的衣角。他看起来比住院时精神了些，脸色虽依旧偏白，但眼底那层浓重的疲惫已经褪去，额角那块碍眼的青黄印记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手里没有提那个标志性的沉重背包，只拎着一个印着老字号标志的纸袋，栗子蛋糕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早。”他声音平静，目光落在陈暮脸上，像扫描仪在确认数据。
陈暮喉咙发紧，那句准备好的“你身体好了吗？”卡在嘴边，最终只化作一个低低的：“早……进来吧。”
书房里，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样。窗台上的多肉在晨光里舒展着新抽的嫩叶，翠绿欲滴。书桌上，陈暮之前独立完成的作业和试卷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边，旁边摊开着林筱带来的崭新的复习资料。
林筱放下纸袋，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伸出手指，极其轻地碰了碰多肉那片最饱满的新叶。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检查一个仪器的状态。
“长势正常。”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地宣布，像是在实验室记录观察结果。
陈暮看着他挺拔却依旧显得清瘦的背影，心里那股酸涩的愧疚感又翻涌上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林老师……对不起……”
林筱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脑袋上，没说话。
“都是因为我……害你累倒了……”陈暮攥紧了衣角，指尖冰凉，“这段时间……你不用勉强过来的，我自己可以……”后面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陈暮，”林筱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抬起头。”
陈暮下意识地照做，撞进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理性。
“第一，”他开口，像在陈述定理，“我的晕厥，是多因素叠加的结果。毕业设计的高强度压力、睡眠长期不足、饮食不规律，是主要原因。辅导你，”他顿了顿，“是重要但非决定性因素。责任归属分析错误。”
陈暮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第二，”林筱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沓她独立完成的作业和试卷，尤其在那份她重做了电磁感应题、旁边画着小太阳的试卷上停留了一瞬，“你这一阶段的独立学习数据，错误率呈显著下降趋势，尤其是在基础模块的稳定性和解题步骤的规范性上。证明你具备在有限监督下进行有效学习的能力。‘害我累倒’的逻辑不成立。”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离了她自责情绪中那些非理性的部分，只剩下清晰可见的“事实”。
“第三，”林筱走到书桌前，拿起她那份画着小太阳的物理试卷，指尖点了点她写下的那句“试了三种方法，这个最笨，但我觉得我能懂”，然后看向她，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肯定，“选择‘自己能懂’的路径，是效率优化的基础。这很好。”
陈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更没想到会得到他如此直接的……肯定？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公事公办。
林筱放下试卷，从纸袋里拿出那盒温热的栗子蛋糕，推到她面前：“最后，基于能量补充与学习效率的正相关模型，建议摄入。”
陈暮看着眼前散发着甜香的点心，又看看林筱平静无波的脸，眼眶突然就热了。那些沉甸甸的愧疚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但被他用这种冰冷又精准的方式拆解、分析后，仿佛变得不再那么面目狰狞，不再那么不可承受。他不是在说“没关系”，而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事情有因有果，你的自责是无效内耗，而你的进步，他看见了，并且认可。
“还有，”林筱坐了下来，翻开崭新的复习资料，目光落在第一页的立体几何综合题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愧疚’属于无效情绪，消耗认知资源。现在，清空缓存，专注解题。”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清晰的几何体：“这道题，空间向量法和坐标建系法都可以，但你的空间想象能力是优势，优先考虑……”
熟悉的讲解节奏再次流淌在书房里。林筱的声音依旧清冷、简洁、直指核心。陈暮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拿起笔，尝试着在草稿纸上画出辅助线。这一次，她的心不再被沉重的愧疚和担忧填满。那些情绪被林筱强行“清空缓存”后，腾出的空间，被一种更加纯粹的专注所取代。
她偶尔会偷偷抬眼看他。他垂着眼睫，专注地分析着几何体的结构，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清晰而稳定。额角那块印记几乎看不见了，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大病初愈后的清浅痕迹。
当他指出她一个辅助线画错的角度时，陈暮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像以前一样。但这一次，林筱没有用笔点她的草稿纸，只是平静地陈述：“角度偏差12度，会导致后续计算全部偏移。重画。”
他的指尖停留在距离她手背几厘米的空中，没有触碰。
陈暮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又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拿起橡皮擦掉错误的线条，重新画上正确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窗台上的多肉安静地沐浴着阳光，翠绿的叶片上，昨夜凝结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那个曾因断裂而令人心慌的刻度，终于重新归位。
校准的指针，在理性的剖析和无声的肯定后，再次指向了共同奔赴的前方。
空气中漂浮的不再是沉重的负累，而是栗子蛋糕的微甜，和一种沉淀后的、更加坚实的静默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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