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挟着香樟树的新叶气息，拂过校园里猎猎作响的红色誓师横幅。礼堂门口，盛装的学生与家长们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空气里是香水、鲜花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混杂的味道。
陈暮站在礼堂侧门廊柱的阴影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礼服的缎面。象牙白的修身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肩头点缀的细碎水晶在光线下流转着星芒。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平日被校服和习题掩藏的生动，此刻毫无保留地绽放，带着不自知的惊心动魄。
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父母的身影出现了，笑容欣慰。而在他们身侧，那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身影，让她悬着的心重重落下，随即又擂鼓般加速跳动——是林筱。
他显然与这衣香鬓影、笑语喧哗的场合格格不入。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挺拔清瘦的身形，气质沉静冷冽，像误入暖房的寒松。他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定位到她，平静无波，如同确认坐标。
陈暮提起裙摆，像只归巢的蝶，轻盈地穿过喧闹。
“爸！妈！”她先拥抱父母，声音雀跃。陈妈妈眼眶微红：“我们暮暮真漂亮！”陈爸爸递上礼盒。
陈暮这才转向林筱，脸颊飞起薄红：“林筱……谢谢你过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应该的。”林筱声音平稳，只微微颔首，“陈默委托。”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方盒递给她，“你哥的。”
指尖触到冰凉丝绒，陈暮心尖像被羽毛搔过。哥哥的心意，由他传递，如此清晰又遥远。
“哇靠！陈暮！”夸张的惊呼炸响。陆子航顶着一头精心抓过的头发，穿着惹眼的酒红西装挤过来，眼睛黏在陈暮身上，毫不掩饰惊艳，“你这是要迷死谁啊！给兄弟留条活路行不行！”他捂着心口作怪。
陈暮被他逗笑：“陆子航，闭嘴！”
陆子航嘿嘿笑着，目光扫过林筱，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林学长也来了？辛苦！”他伸出手。
林筱目光平静掠过他伸出的手，只颔首：“职责所在。”气氛微凝。陆子航讪讪收手。
礼堂广播响起，催促入场。人流涌动。
“暮暮，快进去。”陈妈妈催促。
陈暮挽起父母，林筱沉默地落后一步，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礼堂内灯火辉煌。
陈暮的出现如明珠入水，瞬间吸引众多目光。惊叹、欣赏、跃跃欲试的打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微微低头，加快脚步落座。
刚坐下，一个穿着考究藏蓝西装的男生便含笑走近，自信满满：“同学你好，高三（7）班周扬。认识一下？加个微信？”手机屏幕解锁的微光映着他期待的脸。
陈暮一怔，婉拒的话尚未出口，陆子航已如护食的豹子般插了进来，手臂看似随意实则强硬地搭在周扬肩上，脸上是痞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兄弟，眼光毒啊！不过嘛……”他朝林筱的方向努努嘴，“看见那位没？家长亲自坐镇，专防‘野蜂浪蝶’。识相点，嗯？”
周扬顺着看去。只见那黑衣青年静立在不远处陈暮父母身后，目光淡淡投向这边。那眼神无波无澜，没有怒意，甚至没有情绪，却像深冬冰封的湖面，透出无声的、砭人肌骨的寒意。周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脊背窜起一股凉气。
“呃……哈哈，误会！打扰了！”他干笑两声，收起手机，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子航得意地冲陈暮挑眉：“怎么样？哥们儿这护花使者称职吧？”他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促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你哥临走前肯定千叮万嘱林学长，‘看紧点’！对吧林学长？”他故意扬声。
林筱的目光淡淡扫过陆子航，无喜无怒，像掠过无关数据。他转向陈父陈母：“叔叔阿姨，仪式开始，请入座。”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抚平了刚才的涟漪。
陈暮脸颊滚烫，慌忙拉着父母坐下，不敢再看林筱。林筱在他们身后落座，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投向璀璨舞台，仿佛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成人礼庄严而温情。
宣誓、感恩、师长寄语……当“请家长为孩子佩戴成人徽章”的声音响起，陈暮起身走到父母面前。陈爸爸将一枚熠熠生辉的金色徽章，郑重别在她胸前。陈妈妈含泪拥抱她。
掌声如潮。
陈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身后。隔着人影与距离，林筱安静地坐在那里。礼堂变幻的光影掠过他清俊的侧脸，他微微仰头看着台上，神情专注，仿佛在理解一种陌生的仪式感。陈暮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觉得他那份沉静的存在，与周遭的喧嚣感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嵌入了她生命的重要时刻。
哥哥的嘱托如无形枷锁，缠绕心跳。她飞快收回目光，指尖抚过微凉的徽章，感受着成人的重量。
仪式结束，礼堂陷入合影的狂欢。
周晓晓第一个尖叫着扑过来：“暮暮！美炸了！快跟我拍！”两个女孩头挨着头，在镜头前笑得灿烂，周晓晓故意做鬼脸，陈暮眉眼弯弯。
陆子航抓准时机挤上前，脸上带着少有的紧张和期待，挠了挠头：“那啥……陈暮，咱俩也拍一张呗？纪念一下……革命友谊！”他努力说得轻松，耳根却悄悄红了。
陈暮看着他难得局促的样子，莞尔一笑：“好啊。”
陆子航立刻站到她身边，身体绷得笔直，对着镜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想搭上她肩膀又缩了回去，最终只比了个僵硬的“V”字。快门按下，定格少年心事。
拍完，陆子航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笑得像个傻子。
陈暮的目光，却越过热闹的人群，再次落在那道沉默的黑色身影上。林筱正站在稍远处，安静地看着陈父陈母与几位相熟的家长寒暄，姿态疏离而礼貌。
心，在胸腔里鼓噪着。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穿过喧闹的人潮，走向他。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擂鼓的心跳上。
林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周围的嘈杂似乎瞬间远去。陈暮在他面前站定，抬起头，灯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却带着细微的紧张，“我们……也拍一张照片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替我哥……也替我爸妈，谢谢你今天能来。”
林筱的目光在她盛装的容颜上停留了一瞬，快得无法捕捉情绪。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暮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脸颊灼热的温度。哥哥那句“看紧点”、“掐死在萌芽里”的警告在脑中尖锐地回响，让她几乎想落荒而逃。
就在她指尖冰凉，勇气即将溃散时——
“好。” 林筱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他微微侧身，示意她站到光线更明亮的背景墙前。陈暮连忙走过去，心像要跳出嗓子眼。林筱跟在她身后，步伐沉稳。
摄影师举起了相机：“看镜头！笑一笑！”
陈暮努力扬起嘴角，身体却有些僵硬。她感觉到林筱站到了自己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来。她不敢转头看他，只能死死盯着镜头，努力维持笑容。
“咔嚓！”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陈暮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筱似乎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并未完全投向镜头，而是……落在了她的侧影上？那目光极快，如同错觉。
“好了！”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暮如蒙大赦，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敢侧头看向林筱。他也正收回目光，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瞥从未发生。
“谢谢。”陈暮小声说。
林筱微微颔首，抬手，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原本就笔挺的西装领口，动作带着他一贯的严谨。他的视线扫过她胸前那枚在灯光下闪耀的成人徽章，停留了半秒，才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喧闹的人群，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语：
“礼服……很合适。”
陈暮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章法。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光滑的缎面，脸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百日誓师的激昂余音尚在回荡。
胸前徽章烙印着成人的宣言。
快门定格了少女盛装的勇气与少年沉默的侧影。
那句“很合适”，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名为“不许”的堤坝下，激起隐秘而汹涌的浪潮。
他替哥哥站在那里，恪守着“看紧”的承诺，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她青春里最惊心动魄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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