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被强行从睡梦中拽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焦急。那声音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滋滋的电流杂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陈暮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喂?李老师?我是陈默。我刚接到我妈电话……暮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默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陈暮的心口反复拉扯。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愧疚和恐慌而断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腑,却无法带来一丝生机。
下午滑冰场肆意流淌的汗水,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冰凉的毒液,在四肢百骸里蔓延。胃里那碗曾带来温暖的面条,此刻翻江倒海,冰冷粘腻地坠着,让她几欲作呕。
哥哥的声音……隔着半个地球,在深夜被惊醒的哥哥的声音……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坐在异国宿舍凌乱的床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彻底清醒的样子。那双总是带着温暖笑意、无条件信任她的眼睛,此刻该盛满了怎样的震惊、失望和疲惫?
李老师对着免提话筒,声音恢复了作为班主任特有的、公事公办的冷静,但那份冷硬之下,是对陈默的尊重和对陈暮行为毫不掩饰的严厉:“陈默,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陈暮,连同班上另外两名同学陆子航和周晓晓,未经任何请假手续,私自翻越学校围墙离开校园,缺席了整个下午的课程以及晚自习前半段。直到晚自习中途,他们才偷偷返回教室。目前,他们三人都在我的办公室。这种行为性质非常严重,属于严重旷课和违纪,尤其是在距离高考仅剩83天的关键冲刺阶段。”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仿佛带着时差带来的漫长和沉重,压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滞了。陈暮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还有周晓晓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
几秒钟后,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感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维持的镇定,但那份关切和紧张却更深了:“翻墙……逃课?李老师,您确定是暮暮?她……她平时虽然有点小任性,但……逃课这种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在确认一个天方夜谭。
“陈默,我非常确定。”李老师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暮苍白如纸的脸,“他们三人已经亲口承认了。而且,校门口监控也拍到了他们翻墙出去的画面。作为她的班主任,在你出国前将陈暮托付给我,发生这样严重的事件,我必须第一时间告知你,并需要家校共同严肃处理。”
“……”电话那端又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陈暮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份被撕裂的愧疚感。哥哥会说什么?会像李老师一样愤怒地斥责她?还是会流露出她最害怕看到的、那种被至亲之人深深伤害后的失望和沉默?
终于,陈默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现实击中的疲惫和深重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强压下去的焦灼:“李老师……谢谢您告诉我。真的……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我现在脑子还有点乱,刚被叫醒……暮暮她……她就在您旁边吗?我能……能跟她说句话吗?” 最后一句,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李老师看了陈暮一眼,女孩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她微微颔首,对着话筒说:“她在。陈暮,你哥要跟你说话。”
李老师按下了免提键上的一个按钮,将话筒的拾音模式调整了一下,确保只有靠近话筒的人能清晰对话。她将话筒递向陈暮。
陈暮看着那黑色的、冰冷的听筒,感觉它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话筒。她将它缓缓贴近耳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听筒里传来哥哥清晰的呼吸声,带着长途电话特有的细微杂音,还有那份沉重的、压抑的沉默。
“……哥……” 最终,只是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单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所有的倔强、所有的硬气,在听到哥哥声音的这一刻,土崩瓦解。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办公室冰冷的地砖上。
电话那头,陈默在听到妹妹这声带着哭腔的“哥”时,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他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刚才面对老师时的克制,而是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深切的担忧和疲惫:“暮暮?暮暮,别哭……告诉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逃课?”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那焦急和心痛却穿透了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还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跟哥说,别怕。”
那句“别怕”,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暮心中所有的委屈、压力、恐惧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她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带着崩溃的绝望:“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就是……就是受不了了…
听着妹妹在电话那头崩溃的哭诉,陈默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远在万里之外,隔着冰冷的时差,他此刻才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妹妹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无助。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点小骄傲、像小太阳一样的妹妹,此刻却哭得像迷路的孩子。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心疼和焦虑,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急切:“暮暮,暮暮,听哥说,不哭了,乖。哥知道了,哥知道了……压力大,哥明白,哥都明白……没事的,没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哥不怪你……但逃课,真的不行,太危险了,你知道吗?万一在外面出点什么事,哥……哥怎么办?”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
“哥……对不起……” 陈暮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反复地道歉,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陈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作为兄长的决断:“暮暮,你现在,听哥的话。第一,立刻跟李老师,还有那两位同学,郑重道歉。是你们做错了,就要认错。第二,好好听李老师的安排,接受学校的处分,不许再有任何抵触情绪。第三,”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会立刻联系林筱。”
“林筱”这个名字被提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陈暮的身体,让她混乱的哭声都停滞了一瞬。那个冷峻的身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再次浮现在脑海。
“林老师……” 陈暮下意识地喃喃。
“对,林筱。”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
“哥……” 陈暮还想说什么,声音里充满了犹豫。
“暮暮,听话。”陈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
陈暮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她握着话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哥哥话语中的疲惫和恳求,像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再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她只能抽噎着,极其微弱地应了一声:“……嗯。”
“好。”陈默似乎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凝重,“把电话给李老师吧。”
陈暮颤抖着手,将沉重的听筒递还给李老师,脸上泪水纵横,眼睛红肿,狼狈不堪。
李老师接过话筒,重新按下免提:“陈默?”
“李老师,”陈默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尊重,带着深深的歉意,“实在抱歉,让您费心了。我已经和陈暮谈过了。她认识到错误了,会当面向您和学校道歉,并接受任何处分。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认识到错误就好。”李老师语气稍缓,“处分是必要的,具体等学校研究决定。”
“是,应该的。”陈默立刻应道,“另外,李老师,关于陈暮的数学……我这边会立刻联系林筱,就是之前我托付帮忙照看暮暮、给她补习数学的朋友。我会让他明天,不,今天就介入,加强对陈暮的督促和辅导。后续的情况,我也会让他及时跟您沟通。麻烦您多费心了。”
“嗯,这样最好。家校配合,才能解决问题。”李老师点点头,“那先这样,你那边也快休息吧,这边我会处理。”
“谢谢李老师!辛苦您了!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那声清脆的“嘟——”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免提键的灯熄灭了,但空气里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