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内的练习

星海音乐学院的琴房大楼，充满了与A大截然不同的艺术气息。走廊里回荡着各种乐器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和旧木头的混合味道。陈暮按照顾言给的房号，找到了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双人琴房。

推开门，顾言已经在了。他坐在靠窗的那架斯坦威钢琴前，脊背挺直，低着头，手指无声地在琴键上方虚按着，似乎在默谱。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几年不见，顾言似乎长高了些，但那股沉静内向的气质丝毫未变。碎发微微遮住额头，眼神依旧清澈专注，只是看到陈暮时，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顾言！”陈暮笑着走进去，“好久不见！”

“嗯。”顾言点点头，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另一架钢琴，“谱子看过了？”

“看过了，太难了！”陈暮放下包，实话实说，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尤其是第二乐章那些交叉节奏，还有第三乐章的快速跑动……”

“慢练。”顾言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先分手，再合。从第一乐章开始。”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仿佛回到了高三集训时的状态，立刻进入了工作模式。并排坐在两架钢琴前，翻开厚重的谱子。

顾言先示范了一遍第一乐章他的部分。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触键精准无比，音色控制得极佳，将德彪西音乐中那种朦胧、变幻的光影感和微妙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陈暮听得入了神，心里暗暗佩服，几年过去，他的技艺更加纯熟了。

轮到陈暮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顾言刚才的处理，小心翼翼地弹奏起来。不可避免地，有些生疏，节奏和力度把握也不够到位。

顾言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她弹完，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这里，左手的和弦下键再轻一点，像是雾，不要砸。右手这个旋律线条，气息再连贯些，手指不要跳。”

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最核心的问题。陈暮点点头，重新尝试。他就坐在旁边，偶尔在她重复练习时，极简地提示一两个词：“手腕。”“踏板。”“呼吸。”

琴房里只剩下钢琴的声音和顾言偶尔的低语。时间在专注的练习中流逝得飞快。陈暮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忘记了外界的一切，眼中只有谱面上密密麻麻的音符，耳中只有自己和顾言交错或融合的琴声。

他们一遍遍磨合，从生涩到逐渐顺畅。双钢琴的魅力在于对话与协作，需要极高的默契。有时只是一个气口的交换，一个眼神的意会，就能决定乐句的呼吸是否一致。

休息间隙，陈暮揉着发酸的手指，忍不住感叹：“顾言，你还是这么厉害！跟你一比，我弹得像个初学者。”

顾言正拧开一瓶水，闻言顿了顿，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你很好。音色有想法，乐感比以前更细腻了。” 这是他难得的长句夸奖。

陈暮笑起来，心里暖暖的。能得到顾言的认可，总是格外有分量。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琴房，在光滑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走廊外隐约传来其他琴房断断续续的乐器声和学生走过的脚步声，构成音乐学院特有的背景音。

陈暮喝了一口水，目光重新落在密密麻麻的谱面上。《白与黑》的旋律还在脑中盘旋，那些复杂的节奏和声部交织既让她感到挑战的难度，也激发着她征服的欲望。

“顾言，”她指着谱子第二乐章的一个段落，“这里，两个声部的对话，总觉得我的部分进来得有点突兀，气息接不上你的尾音。”

顾言倾身过来，仔细看了看她指的地方，沉思片刻：“你的旋律线，第一个音可以再轻一点，像回声，承接我最后的和弦泛音。手腕放松，用指尖‘勾’出来，不是‘砸’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琴键上极其轻微地示范了一下那个音的处理。那细微的音色变化，果然瞬间就有了对话感。

“我试试！”陈暮眼前一亮，立刻回到自己的钢琴前，尝试着顾言说的方法。一次，两次……她全神贯注，仔细感受着指尖力道和音色的细微变化，努力寻找着那种“承接”与“对话”的感觉。

顾言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重复练习时，极简地提示一两个词：“气息。”“再轻。”“对了。”

琴房里再次只剩下两架钢琴交替或融合的声响。陈暮完全沉浸在了德彪西构筑的、充满光影与色彩的音乐世界里。之前那些关于林筱、关于苏晚的纷乱思绪，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如何与顾言默契配合，如何将每一个音符处理到极致的专注。

时间在专注的练习中悄然流逝。当顾言抬手看了看表，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时，陈暮才恍然惊觉，一个下午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顾言合上琴盖，“进度比预期快。下次合练，可以试着背谱了。”

“背谱？”陈暮咋舌，“这么快？”

“嗯。脱谱才能更专注听觉和配合。”顾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暮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压力，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好！我回去就开始背！”

收拾好乐谱，两人并肩走出琴房。星海音乐学院的走廊里依旧回荡着各种乐器声，充满了艺术的气息。

“谢谢你，顾言。”走到楼下，陈暮真诚地道谢，“今天收获太大了。”

“互相学习。”顾言微微颔首，依旧是言简意赅，“路上小心。谱子有问题微信找我。”

“知道啦！下次合练见！”陈暮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向校门。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回A大的路上，她的脑子里依然回响着下午练习的旋律片段，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模拟着弹奏的动作。那种沉浸在纯粹音乐中的满足感和挑战高难度曲目的兴奋感，充盈着她的内心。

至于其他的人和事，在这一刻，都显得遥远而微不足道了。她的舞台在指尖，她的光芒，需要靠自己一个个音符去点亮。而这条通往更高艺术境界的道路，虽然有挑战，但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和明确的目标，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踏实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