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会

"所以首席第一次单飞就刷新了基地记录？"魏樾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眼睛紧盯着雷宇。

机库旁的休息区里，雷宇喝了口冰镇汽水，笑着摇头："何止是记录。那天本来气象条件不达标，塔台让他等，结果这小子直接来了句'云层间隙够三分钟窗口期'，没等回复就推油门冲出去了。"

魏樾快速记录着，嘴角不自觉上扬。阳光透过机库的玻璃天窗洒下来，在水泥地上画出几何光斑。

"后来呢？"

"后来？"雷宇耸肩，"当然是被老韩骂得狗血淋头。但等降落数据出来——好家伙，他硬是在那三分钟里完成了全套特技动作，连教官都傻眼了。"

夏鹏飞抱着一堆零件经过，插嘴道："你们在说首席第一次单飞？"他放下零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天塔台通话录音成了基地教材，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魏樾眼睛一亮："能让我听听吗？"

夏鹏飞看了看四周，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文件。扬声器里传出年轻的邓放声音，比现在清亮，但同样沉稳："塔台，081请求起飞...明白气象预警，但我计算过云层运动速度...好的，如果两分五十秒内不成功就立即返航..."

接着是引擎的轰鸣和塔台紧张的倒计时。魏樾屏住呼吸，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飞行员，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冲向云霄。

"最绝的是这个，"夏鹏飞快进到后半段，邓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轻微喘息："塔台，081完成全部预定动作，请求...呃，申请延长飞行时间继续收集侧风数据。"

背景里传来一阵笑骂声和韩国明无奈的"立即返航"命令。

魏樾忍不住笑出声："他从小就这么...执着吗？"

"从小？"雷宇和夏鹏飞交换了个眼神，"魏记者，你知道邓放父亲的事吧？"

魏樾点点头，想起展览馆里那张泛黄的照片。

"老邓……很少提他父亲，"夏鹏飞压低声音，"但我们整理档案时发现，他父亲牺牲前最后一次飞行的呼号也是081。"

魏樾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个小圆点。

"而且，"雷宇补充，"老邓第一次单飞那天，是他父亲忌日。"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飞机引擎试车的轰鸣，震得魏樾胸腔发颤。她突然理解了邓放眼中那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从何而来——那不只是职业素养，更是一种血脉相承的执念。

"其实..."夏鹏飞犹豫了一下，"他每年那天都会独自飞一次同样的航线。不过现在他改飞夜航，而且只报常规呼号，不想让人知道。"

魏樾默默记下这个细节，决定不在报道中提及。有些故事，只适合珍藏。

傍晚，基地组织烧烤晚会欢迎新来的地勤团队。魏樾本不想参加，但韩国明亲自来邀请："放松一下，顺便看看试飞员们接地气的一面。"

空地上支起了烧烤架，香气四溢。魏樾端着餐盘，远远看到邓放被几个年轻飞行员围着，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月光和篝火交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峻。

"魏记者！"雷宇大声招呼，"来参加游戏啊，缺女生！"

魏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一个需要男女搭档的传递气球游戏。更巧的是，抽签结果让她和邓放成了一队。

"看来我们被命运安排了，首席。"魏樾试图缓解尴尬，递给他一个气球。

邓放接过气球，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立刻缩回："我不擅长这个。"

"比处理发动机着火还难？"魏樾眨眨眼。

邓放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那倒没有。"

游戏开始后，他们意外地配合默契。当需要背靠背夹着气球跑时，魏樾能清晰感受到邓放背部肌肉的线条，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薄荷沐浴露的气息。他们第一个到达终点，赢得了队友们的欢呼。

"冠军组合！"雷宇起哄道，"首席深藏不露啊！"

邓放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接过奖品——两罐啤酒，递给魏樾一罐："你的平衡感很好。"

"大学时练过体操。"魏樾拉开拉环，"不过比起你们的抗G训练差远了。"

"体操也需要勇气。"邓放喝了一口啤酒，"我见过体操运动员摔断锁骨还坚持完成动作。"

魏樾惊讶地看着他："你关注体操？"

"只是...偶然看到的。"邓放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红。

晚会结束后，邓放主动提出送魏樾回宿舍。月光下的跑道泛着银光，两人并肩而行，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你采访雷宇他们了？"邓放突然问。

魏樾心头一跳："嗯，想多了解试飞员的工作...和你没关系。"

邓放轻笑一声："他们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

"恰恰相反。"魏樾抬头看他，"他们挺佩服你。"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夜航训练的战机轰鸣。

"1989年米格-29坠毁事故，"邓放突然转换话题，"你认为真是飞行员失误吗？"

魏樾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航空史上那起著名事故："官方报告是这样，但我看过事故重现分析，很可能是方向舵液压系统先失效。"

"不可能。"邓放斩钉截铁，"米格-29是机械备份系统，液压失效也能操控。那飞行员就是太依赖仪表，忽视了本体感觉。"

"但当时的黑匣子数据显示——"

"数据会被误读，"邓放打断她，"真正的好飞行员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魏樾不服："直觉会骗人，数据不会！"

两人越争越激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宿舍楼下。邓放突然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和我争论航空事故的记者。"

"这是夸奖吗？"魏樾挑眉。

邓放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到了，晚安。"

魏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恼火又莫名心动。回到房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那个固执己见的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洗漱完毕准备关灯时，魏樾无意间看到窗外——邓放还站在楼下，正仰头望着星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孤独而坚定。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她的窗口，然后大步离去。

魏樾拉上窗帘，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她翻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采访收获，却忍不住在页脚画了一个小小的飞机轮廓，机翼上标着"081"。

第二天一早，魏樾去医疗室拿晕机药，为下午的模拟器体验做准备。推开门，却看到李欣正在给邓放做肩颈按摩，两人的距离近得可疑。

"抱歉，打扰了。"魏樾下意识后退。

李欣的手依然搭在邓放肩上："魏记者来得正好，邓放昨天游戏太拼，肌肉拉伤了。"

邓放迅速站起身，拉平制服："我没事了。"他快步走向门口，与魏樾擦肩而过时低声道："模拟器下午两点，别迟到。"

门关上后，李欣叹了口气："邓放总这样，轻伤不下火线。"她递给魏樾药片，"你也要小心，模拟器对新手来说挺刺激的。"

魏樾道谢离开，心里却想着邓放刚才的反应——他是在邀请她吗？还是只是例行公事？还有，他和李欣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就像那些在蓝天上画出复杂轨迹的战机，看似毫无规律，却又遵循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航图。